顾盼目送崔衡的马车远走,方才回家
银袖觑着自己姑娘的脸色,说是开心却并未有太多喜悦之情。可若说是不开心,也实在不像。她实在有些看不透。
其实顾盼只是有些疲惫。
毕竟她从崔三郎身上下功夫,属实是下下策。
若不是崔尚宫那边逼得太紧,她也是万万不敢踩钢丝的。
崔尚宫那边的清河崔氏若是得知博陵崔氏一脉与自己有些瓜葛,多半会知难而退。
毕竟如今朝中泰半崔姓,皆出自博陵崔氏一脉。
但其实崔三郎这边,顾盼没有把握。
婚姻乃是结两性之好,将两个家族链接起来的纽带。
而顾家除了银子,什么也无法提供给崔家。
这场赌局到现在,顾盼能赌的除了崔三郎对自己那点若有似无的情意外,竟然没有什么可以放在天平上的砝码。
可世家大族的婚姻,儿女情长甚至从来不在天平上占据什么位置。
这种赌徒心理,顾盼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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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
看着直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表弟,周怀晏眼神如刀:“你二人私定终身了?”
崔衡一听,连连摇头,脸涨得通红:“表哥慎言!”
周怀晏见他一脸生瓜蛋子的表情,哪里像私定终身的样子,神色便又恢复往常,继续摆弄手中的棋子,又漫不经心地道:“既非私定终身,怎么就要娶她了?”
崔衡十分熟练地从地上爬起来,挨着周怀晏坐下,道:“我心悦于她。”
周怀晏听了这话,活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冷哼一声,又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崔衡,将崔衡盯得毛骨悚然。
“表哥,你做什么这样盯着我?”崔衡问道。
周怀晏道:“我就是看看,你是不是小时候被人给抱错了。”
“这是何意?”崔衡不解。
“名门之后,世家子弟,竟然满口都是情情爱爱。难道你不知道,婚姻之事,不过是结两族之好?个人情感,在家族利益面前,不值一提。”周怀晏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黑子落下,杀了白子一个片甲不留。
崔衡不知怎么的,看见这样的周怀晏,心中竟有几分难过。
表哥家中……
“表哥,我与你不同。或许正因你我都是名门之后,世家子弟,应有尽有了,唯独这‘情’之一字,是我们强求不来的。我既然遇到了,便就想抓住。”
周怀晏不知道自己这位表弟是怎么了,怎么会天真得如此可怕,只问他:“恐怕对你而言,是情。于她而言,你不过是她迈向世家的门槛,她向上攀登的阶梯。如若如此,你又该如何自处?”
崔衡听了周怀晏的这一番话,沉思了片刻,方道:“我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是的话,我钟情于她,能做她向上的阶梯也是好的。”
周怀晏听罢,冷笑一声,将手中玉做的棋子随手一丢,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既如此痴情,那我自然是要成全你的。”
崔衡听罢,也不跪了,一股脑儿地爬起来,抓住周怀晏的手,问:“表哥,当真?”
周怀晏慢条斯理地抽出自己的手,反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崔衡一想,倒也是,表哥这么多年最是护短,家中弟妹的事情泰半都由他护着。
如此一想,崔衡便先行谢过,哼着小曲儿,离去了。
周怀晏看着自家表弟的背影,轻轻吩咐了一句:“去查查,这个顾盼。”
“是。”身后的护卫应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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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尚宫所给的半月时间已过一半,崔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各大世家都格外寂静。
女学一如往常,闲得发慌。
春日总是惫懒,即使是再恪守礼仪的贵女也想松泛松泛,不由得坐姿便有些随意,但胜在青春活泼,也总有意趣。
却不想,有意料之外的人闯入。
崔尚宫跟随周怀晏走进女学时,顾盼正在等闲亭与泰安公主对弈,泰安公主和顾盼对弈时不得不全神贯注,顾盼便随意很多。
此时泰安公主正屏气凝神地盯着棋盘,顾盼不免有些松懈,便用单手托着脑袋,鹅黄宽袖落下,露出一截藕荷般洁白的手臂,眼神虚虚地望着前方。
正发着呆呢,眼中便映出一青衣公子执扇款款而来,他狐狸一般的眉眼扫过顾盼,眼神落在她如同凝脂的一般的手臂上,又很快移开,扫了扫在场的众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顾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坐姿实在不雅!忙坐直了。
可即使顾盼反应已经算是很是及时,她依然敏锐地捕捉到周怀晏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顾盼不由心生懊悔,此处本全是名门贵女,若是她们礼仪不当,恐怕世人还要称赞她们不拘小节,乃真性情。可她本就出身商贾,世人见她如此,只会说她不知礼数,粗鄙不堪。
在这女学之中待得久了,怎么连这样最基本浅显的道理也给忘了呢。
顾盼的背又挺得笔直,周怀晏也已走近这群女学子。
崔尚宫道:“圣上开恩,特请怀晏世子来我女学,为众位学子传道授业解惑。从今日起,怀晏世子便在我女学做授课先生,教授诗、画、棋三道,”
崔尚宫话尚未落,女学众人便忍不住欢呼出声!
她们大多只听过怀晏世子的美名远扬,从未与他有过什么来往。没成想竟然能在女学一睹这位世子的风姿,又如何不让人激动!
便是泰安公主,也忍不住开心。
她欢快地像小兔子一样跑到周怀晏的身边,拉起他的衣袖,问他:“怀晏哥哥,你是为了我才来这里做先生的吗?”
周怀晏抬脚往堂内走去,被泰安公主抓住的衣袖也慢慢从她手中扯出,泰安公主也没有恼怒,依旧欢快地跟着周怀晏。
路过刚刚顾盼与泰安公主的棋盘时,周怀晏淡淡地扫了顾盼一眼。
她此时倒是低眉顺目,乖顺异常。
就像她棋盘上的伪装一样。
周怀晏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径直走入堂中。
众女随后,也进去了。
顾盼没法,也只好进去。
但她心中总觉得不妙,像是猎物被猎人盯上后的不安。
“某不才,由圣上钦点,为各位传道授业解惑。人生逆旅,竟与各位有此师徒缘分,倒也是一桩美事。还望各位凝神静气,学有所成。”
凝神静气。
…
顾盼悄悄看了一眼周怀晏,他高坐明堂,端正大方,看起来不像是暗中讥讽。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顾盼又垂下眼帘。
却不知她垂眼之时,周怀晏的目光便落在她的头顶。
**
自周怀晏来了女学做先生后,顾盼明显感觉女学各位学子衣裳换得更勤了,首饰戴得更亮了,就连脂粉,也扑得更厚了些。
顾盼很是满意,让银袖传话京中各大铺面,推陈出新,务必把怀晏世子吹起来的这股风刮起来的银票,收入顾家铺头的囊中。
顾盼在自家首饰铺头里忙着数钱的时候,崔祐贞却带着崔衔及他母亲崔三夫人上门拜访谢二夫人。
彼时,谢二夫人正在和周菁说着顾家的种种好处。
“菁儿,你不要小看顾家是个商户。虽说是个商户,可能在江南这种富商如流的地方屹立不倒上百年,可就不算是普通商户了。就算她家背后没有依仗,就凭这百年间当家人的能力和魄力,你哥哥娶愉周,就不会有错。”
周菁虽然才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说出的话却十分老成:“姑母说的是。她家虽然是商户,但只要她恭谨克礼,不做出辱没我周家门楣之事,弟弟应当也是愿意的。”
谢二夫人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反而很是开怀,对周菁说:“溧儿和愉周的婚事要是敲定了,你便也能相看人家了。”
这话一出,周菁哪里能接,只能低头默不作声,手中的帕子却是捏了又捏。
他们这一脉,母亲早亡,父亲是个不管事的,天天只坐而论道,家中银钱早已入不敷出。
若弟弟的媳妇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周菁便连相看的底气也没有。
无它,穷耳。
周菁正不知道这话如何能接得下去之时,有丫头来报:“禀二夫人,女学的崔尚宫携家中亲眷来拜见。”
谢二夫人放下茶杯,疑道:“她怎么来了?”
但谢二夫人顾忌这崔尚宫总归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还是让丫鬟请进来,又对周菁道:“菁儿,你先到碧纱橱后头去避避。”
周菁如言去了。
崔祐贞入门来,谢二夫人没有想到,她竟还带了其他人。心中虽然疑惑,谢二夫人倒没也没有表现出来。
“尚宫大人一向贵人事忙,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还带来了客人?”
崔尚宫与崔三夫人相视一眼,方开口:“是我这三嫂嫂央我今日一定要来拜访你,她着实欢喜你那干女儿顾盼,想要聘来她家作新妇。”
谢二夫人听罢,原本往嘴里送的茶一下没拿稳,反倒呛了自己几下。
碧纱橱里的周菁,听到这个消息更是一惊,手里的帕子搅了又搅,几乎皱得不成样子。
顾盼要是嫁给崔家,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