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崔衡在门外大声呼喊,丝毫没有以往世家公子的云淡风轻,甚至一度想要冲进门去。
观微不敢伤了崔衡,只能和手下以身做墙,死死守住门口。
若是平常,观微不会如此卖力地拦着崔衡,毕竟崔衡是周怀晏的表弟。
但此时此刻……
自家主子明显是在撬这位表弟的墙角。
观微实在不敢松懈。
可观微越是拦得紧,崔衡便越想冲进去,一时之间吵吵嚷嚷。
“让他进来。”周怀晏清冷的声音响起。
崔衡平常被侍女打理后整齐得一丝不苟的衣衫此刻已经皱皱巴巴,他踏进房门前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念头:
以前每一次被周怀晏拒之门外的人,他们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难堪,但又迫切。
“表哥,祖母说、说……”崔衡瞟了一眼顾盼,他还是没有办法在顾盼面前说出口。
周怀晏却不管这么多,他甚至意味深长地看一顾盼一眼,问崔衡:“表祖母说了什么?”
顾盼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也并不想听他们的家族阴私,趁此机会起身道:“民女先行告退。”
周怀晏的目光在顾盼身上久久停留,久到顾盼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的时候,才淡淡道:“可。”
在顾盼的脚即将跨出门前,他又补了一句:“我说的话,还请顾姑娘好好考虑。”
顾盼看了一眼崔衡,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又轻叹着走了。
只留下她娉娉婷婷的背影。
崔衡见了,心中越发不好受。
顾姑娘她……
周怀晏脸色愈加发冷。
当着他的面也要和崔衡眉来眼去吗?
他轻咳一声。
崔衡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急急忙忙地问道:“表哥,你从江南带回来的那名男子是谁?”
此时周怀晏倒是不急了,继续慢慢煎茶,水烧得咕噜咕噜响,崔衡实在听得心中烦躁。
“表哥!”
周怀晏抬眼,视线定在崔衡身上,威压渐重。
崔衡不敢再造次。
周怀晏煎茶的动作很优美,是当世茶艺大师悉心点拨而出。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
可惜,崔衡此刻并非爱茶人。
待周怀晏行云流水地煎好茶,摆在崔衡面前时,崔衡迫切的心已经凉了下来。
他浅浅品了一口茶,便放下。
周怀晏睨他一眼,问:“冷静下来了?”
崔衡起身行一揖礼,道:“玮平先前多有得罪,请表兄海涵。但还望表兄为玮平解惑。”
一言一行之间,又是那个世族公子崔衡了。
周怀晏暗自点头。
他道:“我从江南带回很多人,不知玮平想问的是谁?”
崔衡紧接道:“便是那名叫魏涑的。”
“魏涑……是有这么个人。”周怀晏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敲打。
“咚——”
“咚——”
“咚——”
敲得崔衡心里乱乱的。
“他……他是否与顾家订有婚约?”说完,崔衡有些后悔。
这是顾姑娘的私事,怎么好随便拿出来说呢?
就算那人是表哥也是不好的。
“这个嘛……我不清楚。”
崔衡还没来得及松下那口气,便听周怀晏又道:“但是顾家在江南有个私人铁矿,除了那位顾姑娘和他,没有人知道在哪。我以高官厚禄诱他,以酷刑吓他,均不能动摇他分毫。如此说来,他与这位顾姑娘即使没有婚约,恐怕也是关系匪浅。玮平啊,你的对手还真是不简单啊。”
崔衡眉宇忧愁,却是在担心另一件事:“私人铁矿?未经朝廷允许,私自开矿,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周怀晏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一抹得逞的微笑隐在茶杯之后,“是啊。不过你若是真心喜欢她,这倒也没什么。有你崔氏一族护住她,想必也不至于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崔氏一族?”崔衡脸色微变。
周怀晏又暗暗添一把柴火:“是啊。毕竟崔氏还有一个国公的世袭爵位,若来抵这一个铁矿,恐怕皇上是会答应的。”
崔衡眉头一下子皱得更紧。听怀晏表哥的话,仿佛是意有所指啊。
“表哥……难道是圣上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
周怀晏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反驳。
如此一来,倒是显得更加讳莫如深。
看崔衡焦急的样子,周怀晏心中不忍,到底还是提点了一句:“不过,崔氏上有国公之位,下有百年氏族底蕴,如今若是姻亲中再加一个富甲一方手握铁矿之人,崔家倒也真是万事俱备了。”
万事俱备?
周怀晏的声音不大,却让崔衡冒出一身冷汗。
万事具备?备什么?
崔家可从来没想过!
“玮平,你也不必过于担忧。毕竟国公府百年底蕴,只不过……此女一介女流,能暗中开矿,且神不知鬼不觉,便是连我也没有摸清铁矿的具体位置。铁矿的工人、供给一律从她铺头分出,便如水滴入海,再难寻觅。手下众多,却只将铁矿之位告诉了与自己关系匪浅的魏涑。你若是娶了她……”
周怀晏虽然没有言明,但有些话本就是将说未说才引得人浮想联翩。
后半句周怀晏没有说,崔衡却自己将它补了上去:
你若是娶了她,便娶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在崔衡的少年时光中,他幻想的未来的妻子应该是书中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可若是仙女后面有一群追兵,伤及自身,自然另当别论。
崔衡长吐一口气,站起来向周怀晏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表哥指点。”
他慢慢地走向门口,仿佛每一步都耗尽力气。
门上的双环古朴精巧,她是不是也常常用自己的双手拉开?崔衡忍不住想。
“滋啦——”
门被拉开,外面的天光泄进来,照到周怀晏饮茶的桌案上。
崔衡于阴影处一步一步走向崔老夫人,托起她的手臂,一举一动都是崔氏教他的那样。
稳重,可信,有君子之仪。
可崔老夫人毕竟是崔衡的祖母,她焉能感受不到,崔衡此刻表面平静,内里只怕难受得紧。
但他是崔衡。
是他们整个崔氏未来的掌门人。
他的出身、学识、妻子都不容有一分一毫的差池。
崔老夫人的手拍了拍崔衡,祖孙俩相视一眼,又相携离去。
而顾盼便在旁边的廊桥,静静地看着崔衡离去。
他没有回头。
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顾盼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崔衡原本只是她看中的如意郎君,原就该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
何况他们就连夫妻也算不上。
该豁达一点的。
可顾盼心中还是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与难过。
周怀晏站在房间门口,与顾盼遥遥相望。
任谁来看,都知道他此时心情是很不错的。
他一脸笃定地看向顾盼,却在看着后者脸上的愁容时愣了一下。
顾盼和周怀晏之间还有一段距离,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顾盼知道:
自己是逃不过的。
她慢腾腾地从廊桥走到房间门口,走到周怀晏面前,轻呼一口气,向面前的男子行了一礼:“世子赢了。愿为世子效劳。”
周怀晏又回复到那样运筹帷幄的样子:“此后你便在我手下打理生意吧。你家的铁矿也不值得再折腾,只一点,里面的铁按照目前的价格,我全要了。”
顾盼低眉顺目地掩下自己心中的惊讶,铁矿产出的铁她原本怕打眼,都是分成三批放出,其生产出的铁足以养活上万人的军队。
在周怀宴这里是不值得折腾?
要么就是周怀宴看不上她,也自大狂妄地看不上她的铁矿。
要么就是……周怀宴手中的筹码比这还要多得多。
顾盼眉头清皱,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
生意人本就擅长察言观色,顾盼更是生意人中的佼佼者,此时她尚且惹不起周怀晏,只好适时服软道:“那就请怀晏世子多多指教。”
“说起来,你的那位……青梅竹马,倒是比你识时务。”
顺着周怀晏的眼光,顾盼看见立在观微身后的魏涑。
他也投靠了周怀晏吗?
那自己对周怀晏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不!
顾盼十分确定,魏涑绝不可能投靠周怀晏。倒不是因为周怀晏口中的所谓的“青梅竹马”。
而是……
如果魏涑已经松口,将铁矿的事全盘脱出,周怀晏又何必要来招安她?
顾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把周怀晏分析了个百八十回。
看来自家铁矿也不像他口中那样不值一提。
这样好啊。
她有筹码才好啊。
顾盼莞尔一笑,回道:“魏公子向来是比我聪明的。”
回得不软不硬,不咸不淡,却让魏涑的脸色为之一变。
又听她说:“世子可否屏退左右,民女有些话想要单独与世子谈。”
周怀晏却道:“今日顾姑娘也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顾盼明日并不想再见他。
可还来不及拒绝,他便带着观微与魏涑离去。
正如他从来没有询问过她是否想要他来一样。
望着一群人浩浩汤汤离去的背影,顾盼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冷。
而人群中的魏涑回头看她,刚刚好看见她冷漠的眉眼。
却一如既往的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