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场时,温律大致看了眼场上的情况,他思考着自己的胜算。
随着比赛开始的号角吹起,几十乃至数百匹的烈马都齐齐冲出,整块平原几乎是立刻便传来了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震颤,漫天的黄沙冲天而起,配合着狂躁的风迎面吹来,直糊得人睁不开眼。
所幸温律和安裳鲤的马在这赛场上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好马。
安裳鲤虽不常出门,可到底也是天行观内顶棒的情报官,平日里训练马匹的技术自然是炉火纯青;温律昨日驯马更是差点废了一双手,今日出发,岂有落后的道理?
哪怕狂风呼啸,温、安二人的马依旧一骑绝尘,连着骑行数十公里,眼见着即将越过那片粗糙比石地时,温律的马竟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温律猛的一拉缰绳,才堪堪稳住。
“怎么回事?”
安裳鲤赶忙勒马,焦急的开口询问,温律则利落的翻身下去,没几下便找出了问题所在。
“那人给我的马蹄铁是坏的!”
安裳鲤皱眉一看,果不其然,昨日里还威风凛凛的马,后蹄似是被什么挤压,鲜血如细泉般,正涓涓不停的往外流。
更令人恐慌的是,后方的五六匹骏马正飞似的朝他们逼近,马声蹄蹄,马背上的人各个都穿着棕黄色的,或是深蓝色的耐脏的袍子,看起来是一群深谙文马邦大风的当地人。
这样下去朝阳参可要拱手让人了。
“外城来的,还想着赢我们呢!”
“哈哈哈,只是一群连准备都做不好的外地人罢了,李兄,多说无益,还是快走吧,这美人啊,我是要定了。”
“诶诶,那朝阳参是我的!你可别和我抢!”
“各凭本事喽。”
几人嬉闹着冲过。
温律拧眉,抬眸说道:
“安兄先走罢,我稍后就来追你。”他并不理会他们的嘲弄,狮子博兔尚用全力,他们不过使了些小手段,竟这般洋洋得意。
安裳鲤闻言,扬鞭策马,未费口舌安慰温律,只留下句等你,便驾马而去,不消一两息便追上那些人。
眼见着几人扬长而去,身后又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温律再顾不得什么,情急之下,竟是直接从袖子上狠狠拽下一大块布料,又撕成小条。好在怀里还有那日在烨肥那处买的马蹄铁,此时倒是应了急。身边又接连过去了三五匹马,温律这边才为它包扎好了伤口,再顾不得多说什么,他便猛地翻身上马,大喝一声:
“驾!”
此马委实是好马,就算是受了伤速度也不见减了多少。
“哟,出状况了,小伙子,还是年轻啊。”
忽得,又一匹马与他擦身而过。
听着略带嘲弄的话语,温律面上一热,想到那朝阳参,更是心急如焚。
安裳鲤的马是用钱砸出来的,卖的贵,该怎么养护,怎么训练,自是不必说,短短几下,便甩了他一大截。若是只靠安裳鲤,倒也未尝不可,可一想到陈古楠,温律就想自己取得朝阳参,想到朝阳参捧到对方面前二人重归于好的画面,他忽得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颓废在路上,顿时便咬紧牙关,运了内力,将鞭子狠狠一甩。
□□的马似是受了疼,亦或是觉察到了主人的心气,嘶声叫了一下,便飞速奔驰起来,竟是比温律驯马那日更快上几分。
终于,温律接连超过了几个人,眼见就要追到安裳鲤了,可面前,竟是个不大的断崖,若是平时,一跃即可,可坏就坏在安裳鲤的马跑得太快,短短百米,自是停不下来。
温律自知,在这种情况下,若截了马,安裳鲤难免不会被自己甩出,若救了安裳鲤,那这场比赛又该如何进行?朝阳参他一定要取得!
电光石火之间,温律死死咬着牙,伸出手去,高声大喊:
“安裳鲤,抓住!”
这样要命的事,安裳鲤不敢犹豫,死死抓着他手,翻身上马,牢牢坐进温律怀里。
温律呼出一口气,安抚道:“安兄,情况惊险,委屈你跟我挤挤了。”
“真是…”安裳鲤的身体有些僵硬,话到嘴边忍了又忍,憋出来一句:“有伤风化。”
姗姗来迟的陈古楠忽得听到一声“安裳鲤”,他自然也知道这是温律现今共事的同伴,当即便驱马追上,但等到达现场,他的瞳孔却猛地放大,远远的,只见二人共乘一匹。
他紧紧盯着那个房间,忽的发出声短促的自嘲。
师哥,你现今,竟这么快,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或是…爱人了么?
陈古楠心中吃味,就算有万般不爽,也只得先追上去,难得反抗那黑袍人一回,总不能无功而返,但同时,他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师哥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可他从马厩随意牵来的马,哪比得上温律费尽心思借来的好马,不管再怎么努力,依旧被狠狠甩在了后面,很快,便看不到二人的身影了。
那头的温律自然觉察不到身后的陈古楠,一门心思尽数放在赛道上。
□□的骏马也跑的尽兴,如同忘却了伤痛般,跑的愈发地快了,又接连超了两个人后,便是一道斜坡,说好也好,说险也险,正到了半路,被超过那人却发了狠似的,狠狠甩了数鞭,硬是追了上来,就要去撞温律,温律自然注意到了,前面的安裳鲤瞳仁一缩,忍不住怒骂一句:
“不要脸,比赛要的不是公平么?这厮怎么这样!”
温律却顾不得骂了,只飞速向前,忽得眼前一亮,微微变了个方向,那人从侧面撞来,未曾注意前方道路,竟被前面一块巨石狠狠绊倒,连着滚了数圈。
还剩五里。
眼前还剩二人,短短五里,□□的马哪怕再快都发挥不了优势了,正焦急之时,那人的马像是发了狂,把那人甩翻在地。
安裳鲤意外的回头看,那人的身影已经远去。
出乎意料,那人摔倒后,跑在第一的人竟慢了片刻,似是震惊,又或许是自大。总之,温律抓住这短短一瞬,狠狠一甩鞭子,一鼓作气,便将人甩在了马后,径直冲往终点。
树林中抄近道的陈古楠愉悦的笑笑,满意的掉头走了。
——
“哟,您说您有二人,我们花魁娘子,可只有一个啊。”
直到邦主和紫烟阁妈妈的声音回荡在耳朵里时,温律和安裳鲤才反应过来,二人四目相对,迟钝地抬起了手,一齐惊慌地摆了摆。
“不不不,我们不要花魁。”
“二位大人,莫不是嫌弃奴家。”
岂料,这话刚说出口,紫烟阁妈妈身后便出来个貌美女子,腰似杨柳细,眉似远山横,美目似是两点秋水,一点朱唇上隐约可见浅淡的齿痕,一袭漂亮保守的紫衫,外面一层轻纱笼着,分明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说话间,眼泪便如珍珠似的落下,叫人心都化了。
“不不不,姑娘,我二人只为朝阳参而来,对男女之事…并不热切,也并非有冒犯姑娘的意思。”
那姑娘嘴里说着二位大人,可目光却直勾勾望向了安裳鲤,眼中仰慕的神色藏也藏不住。
安裳鲤刚刚经历了那般惊险的事,唇色还有些白,远远望去,他那墨色的头发正高高高束起,隐约有几缕碎发被风吹过脸颊,眉眼清正,无端让人觉出几分脆弱感来,可腰却挺得直,此时正被这姑娘的眼神和话弄得两颊通红,连连解释。
“可朝阳参,亦在紫烟阁啊。”那姑娘取出手绢擦擦眼泪,又微微伏身行了个礼,“奴家叶絮,朝阳参是为二等奖准备的,这样本不合礼数,可奴家私库里也有一支,虽比不上那好东西,但也算不上差。”
“多谢姑娘!”
温律一听,眼睛当即一亮,连连道谢,可下一秒,叶絮便再次开口。
“不过,奴家可否与这位公子好好聊聊?”
瞧着对方朦胧的泪眼,安裳鲤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一闭眼,仿佛自己现在已失了清白似的,脸色通红。
“好。”
叶絮瞧着娇柔,却也是个爽快人,见他同意,二话没说,便召来自己的马车,兴许是心里有事,安裳鲤还不觉时间流逝,竟已到了地方。
“这便是那朝阳参。”叶絮带他二人到了地方,微微一笑,两眼眯成个月牙,又娇俏又漂亮,“二位请便。”
温律和安裳鲤连忙拱手道谢,那姑娘话锋一转,面朝安裳鲤,再次开口。
“这位公子,奴家等你。”
安裳鲤瞬间僵直了身子,胡乱点点头。眼见她转身离去了,这才松了口气,对着朝阳参开始记录,不过难得见他如此吃瘪,温律忍不住捧腹大笑,又拍拍他肩,坏心思地调侃了声:
“安兄,艳福不浅呐。”
安裳鲤瞪他一眼,咬了咬唇:“你可莫要打趣我了。”
朝阳参也拿到了,温律手捧着它,只要拿到最后一个药材,他便能救陈古楠了。
安裳鲤记录完后,收起纸来,见温律将那发着光似的朝阳参收起,这才大大吸了口气,像进刑场般走进了她房间。
“姑娘,安某来迟了。”
“不迟。”
叶絮微微一笑,为他添了杯茶,正要开口,安裳鲤却猛地站起,嘴中的字句如竹筒倒豆子般蹦出。
“安某侥幸得姑娘青眼,自然感激不尽,可安某毕竟是江湖人士,如今路还没走完,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唯恐怠慢姑娘,且不说我与姑娘之间只是初见,姑娘日后还要遇到比安某好上百倍的儿郎!更何况安某自知配不上姑娘,还望姑娘三思!”
说完后,他便拿起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砰”一声,又把茶杯重重砸在桌面。
......
怎么春风一度说的像娶妻生子似的。
叶絮茫然片刻,又瞧瞧他通红的脸,和紧张地不知放在哪里的眼神,终于在某刻福至心灵。
“你莫不是…还是个童子?”
此话一出,安裳鲤面色更红几分,耳朵几乎要滴血。叶絮这才忍不住,掩唇低笑,竟是极爽朗的模样,哪还像刚刚低头抹泪的柔弱女子。
“无碍,倒是我唐突了,只以为你是个富家公子,不曾想,却和我一样……既如此,我便不再强求,只是,小公子,为我画幅画吧。”
叶絮微微一笑,两手撑着脸颊,在窗边洒下的阳光下美得朦胧。安裳鲤慢慢缓过神来,低咳一声,竟真的取笔研磨,缓缓描摹起来。
温婉的眉眼,纤细的玉指,缥缈的纱衣。
安裳鲤一笔一画画的认真,画上美人也渐渐显形,叫叶絮惊喜不已。
“安某手拙,画不出姑娘万一。”
安裳鲤拱手,眉目正派,转手要走,却不想,背后那人却忽得叫了他的名字。
“安裳鲤!”
他回过头去,叶絮正对着他,笑得灿烂。
“你是外来人,不知我是乐师,若你下次来,记得找我。”
“什么?”
安裳鲤有些愕然,下意识发问,她见他这幅呆头鹅的模样,忍不住又是一笑。
“也让你见识见识本姑娘的琴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