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碧华跟着大小姐二小姐回来时，已经一点左右了，还没进屋，就被听见汽车鸣笛声的周妈拦住了去路。
“老奴见过大小姐二小姐，”，周妈喘了口气，着急忙慌的说：“四小姐从八大胡同买了个男.妓来，夫人生了好大的气，这会四小姐在书房跪着呢。若是先生知道了，肯定饶不了四小姐的！”
孔镜心一脸诧异的问周妈，“她好端端的买个男人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死了活了的都要把人留下。”
周妈真是觉得四小姐疯了。
孔镜心觉得荒唐至极，“全北平那么多男人还不够她挑吗？真是愚蠢！”
章碧华听着，“嘶”了一声。
这四小姐，真是难得的人才。
这要是传到北平那些贵女圈子里去，四小姐的名声不就毁了么？反正四小姐的名声从没好过，显然，四小姐也并没有多在意。
“混账。”
孔镜翎冷声，进了客厅，就往二楼去，章碧华看着大小姐这个要杀人的步子，那是赶紧追了上去，孔镜心也在后头撵着，生怕大姐发脾气。
待孔镜翎进到书房，孔镜如还跪着，孔夫人扶着额，连看都不想去看。她对这个女儿是失望透顶的。
“真不知道你在巴黎上学，都学了些什么！”
孔夫人骂了句，又靠了回去。她迟早被气死！
“妈咪，您先别生气。”孔镜如抬起头，一张鹅蛋脸巴掌大小，生的明眸皓齿，尤其是那双眼睛，波光潋滟的，小洋裙穿在身上，倒显得这条裙子高贵了起来。
孔家三个女儿，穿衣打扮都是偏中式的。只有孔镜如，从头到脚，穿的用的，都是西式化的。
章碧华在心中腹语，要说孔家基因好呢，它是真好。
孔镜翎二话不说，一巴掌打在孔镜如脸上，她眼神又看向那个被买回来的男.妓，那人还留着清鞭子，脑门光秃秃的，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这张脸瞧着白净，眉眼温和。孔镜翎在那男.妓脸上又是一耳刮子，两个人被孔镜翎打的耳朵嗡嗡响，愣是没任何动作。
孔镜翎盯着那个男妓冷冷道：“哪来的，回哪去。”
她又看向孔镜如，“还有你，滚回房间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孔镜如捂着微微肿起的嘴巴，说话像是含了颗枣子，“大姐，你能听我说句话吗？”
“他是我买回来当下人的！我听着他身世可怜，就买了来，没别的意思，我可不想结婚，也不想谈恋爱。”
“方才你嘴是被浆糊糊住了吗？不说话？”
“我想说话，您没给机会啊！”
孔镜翎的眼眸还是那样冷，“就算你是买回来当下人的，也要找个家世清白干净的人。你找他，算什么意思？你是把爸爸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吗？”
孔镜如便解释说：“他虽不清白，可品德是好的。我昨晚被邓清笙骚扰，是他救了我，所以我才觉着他是个好人。”
闻言，孔镜翎皱了皱眉，“你是说邓宪明的二儿子？”
孔镜如点头，“是的大姐。他为了救我，被邓清笙的打手打狠了，到现在身上还有伤呢。”说着，孔镜如就撩起了讷甘的衣裳，那片片青紫做不了假。
孔镜翎将人看了看，问他，“你有什么目的？”
讷甘只是摇头，手指却蜷了蜷。
孔镜翎追问：“大清已经亡了，你还留辫子做什么？你是满人？”
他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儿？”
“讷甘。”
“你都会些什么？”孔镜翎瞧他不卑不亢、温润如玉的模样，从前应该也是出身上三旗的贵族。如今虽落魄了，可身上还是有一股劲，一股坚韧不屈的劲儿。
“只要主子需要，我便什么都会。我阿玛额娘都被害死了，我要替他们报仇。我知道孔家有权有势，所以我想借助孔家的权利，替阿玛额娘报仇雪恨。”讷甘不想说谎，起码在这一刻，是这样的。他把什么话都竹筒倒豆子的说了，孔家的人接不接纳他，他也无所谓了。他还会再想法子的。
孔镜翎到底还是松了口，“往后用心伺候四小姐，你头上这根辫子，早日剪了去。”
这个讷甘，日后或许可以成为一把锋利的刀。且先将人留下来观察一段时间再做考虑。
讷甘俯下身子，行了个礼，“讷甘多谢大小姐。”
“你们先出去。”
孔镜翎看了看章碧华跟周妈。
两个老妈子连连点头，从书房里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了。
周妈自来熟的挽住章碧华的胳膊说：“哎，章妈，大小姐还是蛮看重你的嘛。你也有点本事，能让大小姐把你留下。”
章碧华摆摆手，“害，就是嘴甜了点，活好了点。没什么本事。”
“怎么没本事？你是不知道先前来的那些老妈子，那是没一个大小姐能看上的！还是你厉害。”
“哪里哪里……”
周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生瓜子，递给章碧华，“吃瓜子，生的不上火。你不上火，大小姐就不上火。大小姐上了火，那可不兴的！”
“那我就尽量不让大小姐上火。”
周妈笑了起来，十分温和，章碧华瞧着，有点想奶奶了。
两个老妈子就在走廊口，嗑着瓜子笑笑说说。
孔镜翎从书房出来，松开门把手，听见两人的声音，脚步不由放慢了。她倒是要听听，两个老妈子这么高兴的聊什么呢。
“你二十六了找男人没？”周妈问的直白，就差没问章碧华有没有那个过了。
章碧华“切”了声，“找毛男人，他们都配不上本小姐。”
周妈笑眯眯的，拿手背轻拍了拍章碧华的胸，弹弹的，“倒也是，这么大的家伙事，便宜那些臭男人了！”
章碧华故作惊恐，忙捂住了自己的胸部，“周妈，你怎么跟老流氓似的？”
周妈笑道：“还不让人看了？我们不是好姐妹吗？你怎的一会就变卦了？亏我还把你当成我的老姐妹。”
章碧华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咳咳。”
孔镜翎实在听不下去了，两个老妈子居然在这里开着黄腔。难怪刚才那么入神的说着。
“大小姐。”
两人齐声，恭恭敬敬的。
章碧华更是把一颗没脱皮的瓜子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孔镜翎的眉眼在灯光下几分温和，她说：“饿了。”
“老奴这就去做。”周妈挽起了袖子，她江南菜做得好，北方菜也做的绝。孔镜翎还是挺喜欢吃的。
章碧华也说了话，“我这就去。”
想到章碧华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好看也好吃，孔镜翎点头说：“行了，你俩一起去吧。孔镜心她们都还没吃呢，多做些。”
“好的大小姐。”
两人下了楼，又在厨房里聊起天来，手底下可是没闲着，“老姐姐，你真够可以的，一口一个老奴，可不要影响了我，大清早没了，你还整天老奴老奴的。”
周妈磨着菜刀，磨刀的功夫一看就知道是老江湖了，她说：“我管你老奴奴婢的，主子听着舒坦就成。不过一个称呼。
章碧华系好围裙，揽了揽额前垂下的发。
磨好刀，周妈起来，用刀背拍了拍章碧华的屁股，说：“赶紧开火做饭，别让姑奶奶们听着了。”
后知后觉的章碧华眼神如矩的盯着周妈，“你谋杀？”
周妈坐在小凳子上择着菜，笑了笑。
章碧华无奈的摇摇头，她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周妈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人呢？
两人分工明确，做着自己擅长的菜系，等一盘盘美味佳肴端上桌的时候，主子们也都下楼来了。
孔镜如扶着孔夫人，不停的说着好话，孔夫人看到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到底是软了软，“行了，先吃饭。左不过家里再多一张嘴。”
“谢谢妈咪！妈咪您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善良，最美丽的人！”孔镜如哪里还有刚才被打时的委屈，全烟消云散了，她是个不怎么记仇的人。事情过了，就忘了。提起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有那么一号人。
孔夫人捏了捏孔镜如的小腰，“少贫嘴，跟你三姐一个德行。只有嘴上功夫厉害，说的天花乱坠的。”
孔镜心在后面直翻白眼。
前一秒还骂着滚出去，后一秒就粘在一块了，到底还是人家的小女儿得宠呢。她就是万年老二。夹在中间，难做人。
太太小姐们坐在餐椅上，章碧华发现，不见孔镜翎跟讷甘的身影。
讷甘站在客卫的椭圆镜子前，拿手中剪刀将长辫子一刀刀剪去，他留了这么些年的辫子，也随大清去了。那长短不一的发，散落飞扬在脚下的地板砖上，剪去辫子后讷甘又将头发刮的干干净净，他的眼睛像鹰一般，牢牢看住镜中的那个自己。
大清亡了，他该向前看了。
连爱新觉罗溥仪都二次退位了，那个大清，早都烂透了。他没必要再执着下去。
他要为阿玛报仇！
孔镜翎靠在门框上，抱着双臂，看着讷甘说：“记住你该做的事，孔家，从来不养闲人。”
讷甘再次跪倒在孔镜翎的脚下，他从尊贵的主子变成卑微的奴仆，曾经虽有怨言，如今也不怨了，他掷地有声的说着：“从今往后，您与四小姐就是我讷甘的主子，讷甘愿为主子们出生入死、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