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镜翎在沙发上仰靠着，看着站的笔直的章碧华，不由想笑。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那样，在门口自个儿罚站着。

“进来吧。”

“好的大小姐。”

章碧华猫猫祟祟的进来，在沙发旁站定，绞着一双手，紧咬着下唇，都不敢与孔镜翎对视。

“酒醒了？”

“醒了大小姐。”

“不难受了？”

“不难受了。”

章碧华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她心里“咯噔”一下，又急急问着：“大小姐，我昨晚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章碧华内心祈祷，希望她没有在大小姐面前来个脱衣舞秀，不然，那真是脸都丢尽了！

孔镜翎沉吟片刻，点着下巴说：“没有。”

没有把酒吐到她身上，也没有踩烂她的高跟鞋，也没有把花瓶里的桂花当饭吃，也没有把留声机当成是电话，抱在怀里打了半小时，又哭又笑，八国语言来回切换。更没有捧着她的脸叫妈妈。更没有写日记。

章碧华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她又俯下身询问：“大小姐是不是今天还要去六国饭店？大小姐您早上吃了吗？”

孔镜翎回答：“吃过了。我刚从六国饭店回来。”

章碧华这才注意到桌上摆放的合同议定书，大小姐办事可真是迅速哪。就是她心里头耿耿于怀，昨天那些人说的话，尤其是那个没有风情的女人，明明模样是漂亮的，但她就是觉得膈应。希望以后不要再见到她了，晦气！

“你还没吃吧？”

章碧华摇摇头。

孔镜翎拧着眉，似乎很不悦，“我待会让周妈给你送点东西。”

“不用麻烦了大小姐，我去前头。周妈是老妈妈了，腿脚不便，我身子利索，我过去就成。”

孔镜翎换了个姿势靠着，晃了晃杯中酒，她思考了一阵子才说话：“也行。”

章碧华现在看着孔镜翎就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又一次诚恳的谢着：“谢谢大小姐昨晚的照顾。”

“不必。”

孔镜翎抿了口酒，眼神落在桌上的合同议定书上面，连章碧华看都没看。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章碧华点点头，又道了声谢，这才从房间离开。

她去了前头，孔夫人不在，孔镜心才刚起来，掩嘴打着哈欠，披着睡袍在沙发上躺着喝咖啡。孔镜知则是在楼上打了一晚上的麻将，这会饿了，公馆的老妈子将吃食端了上去，撤下来的都是果盘、还有没吃完的糕点，烟头塞满的烟灰缸，以及提神醒脑的咖啡杯、茶杯。

章碧华瞥了眼，跟在周妈屁股身后，问：“三小姐又搓一晚上麻将？”

“三小姐昨晚手气好，赢了几千块大洋呢。可不得接着打？”周妈笑着，将盘子里头能吃的东西倒在一个布袋子里，她平时有这样的习惯，主子们没吃完的东西就全收拾下来，给猫儿狗儿吃，这个习惯维持了很多年。老一辈的人都不爱浪费东西，别说是老老一辈的周妈了。

章碧华点点头，“也是，这手气也是个玄学，今天好，不代表明天好。得趁着今天好，多赢些才是。”

章碧华之前打过麻将，但始终学不会，也不爱打。但打麻将也是一门学问，而且十分费脑子。孔镜知天天打麻将，不知道要烧死多少脑细胞。她也是佩服，不吃不喝都要打麻将的人。

周妈看了眼章碧华，“你过来做什么？酒醒了？”

“怎么周妈你也知道？”

章碧华有点急了，好看的眉头紧紧蹙着。

周妈想起昨晚上章碧华出的洋相，不由笑得很大声，“要不是大小姐拦着，你差点就跳到泳池里去了。打算来个湿，身，诱惑？”

“好啊你，你个老妈妈竟然敢这样笑我！你最好不要被我抓住你的把柄。”

周妈耸耸肩，毫不在意，“我可不喝酒。”

“对了周妈，昨晚上我跟大小姐去大都会舞厅，碰上几个小瘪三，他们说大小姐是哑巴，说的话很难听。是不是大小姐之前被那些人欺负过？”

章碧华盛了碗米饭，就着灶台上的几个菜吃了起来，有素炒芸豆、清炒笋片、还有香椿炒蛋，肉菜只有一个回锅肉。她无法想象，三小姐跟她的朋友们就吃这么淡？还是打了一晚上麻将吃不下去荤腥的？章碧华更倾向第二个猜测。

周妈叹了口气，洗了洗手，拿毛巾擦干后说：“你说的应该是段心娴那伙人吧？”

章碧华颔首：“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

提起那时候的事，周妈鼻子一酸，低声说着：“大小姐六岁之前不会说话，与段心娴他们都在一块读书，因为大小姐还不会讲话，经常被她们叫哑巴，被那些人捉弄。后来大小姐就不去读书了，先生请了老师在家里给大小姐上课，再后来大小姐就远赴德国了。所以大小姐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爱跟人吵架。但这件事情，确实也给大小姐造成了一定的阴影。”

听后，章碧华一阵沉默。

她没想到在孔镜翎身上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对大小姐的遭遇感到同情，这不就是校园暴力么？再想到段心娴昨晚那个傲慢无礼的样子，章碧华就恨不得把人给撕烂了。还有那伙阴阳怪气的狗东西！

章碧华是知道的，再坚强勇敢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心事。即使是站在云端的人，也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没有过往、没有过去呢。

周妈拍拍章碧华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大小姐是个善良的人。你也是，所以你也要好好的伺候大小姐，做个好的老妈子。”

“您放心吧周妈，我肯定好好伺候大小姐的。”章碧华眼神坚定。有她在，日后那些人别再想欺负大小姐！

周妈满意的点点头，看着章碧华只吃了一口米饭，又催起来，“快些吃吧，待会凉了。不够再盛。”

“嗯嗯！”

章碧华大口大口的吃起来，那模样像是赶着去投胎，她得快些吃，因为她待会还得去伺候大小姐。不能让大小姐等的太久了。

章碧华吃完去了小二层，孔镜翎说今天没什么事，叫章碧华去大兴百货盯一盯。章碧华当然是遵命，奢侈的拦了辆黄包车去了大兴百货。大兴百货的地址坐落在王府井，这可是后世北京最著名的商业街，她当然不陌生。只是这时候的王府井还是原貌更多一些。古色古香。

从黄包车下来，付过钱，章碧华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大兴百货。

经理认识章碧华，忙上前来迎接，“章妈，您过来了！喝点什么茶？”说着，经理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烟盒，给章碧华递了一根去，“您请抽烟。”

章碧华自然的接过，经理擦了擦洋火，将烟点燃，章碧华吸了一口，慢慢吐出来，夹着香烟的手点点柜台，“这是新打的？”

经理忙点头，“是的章妈，您瞧瞧，这质量可是上乘，这上面的玻璃用的都是最好的，不轻易碎。”

烟在手中夹着，章碧华是一口没有再抽，方才那一口都差点要了她的老命，还敢再多抽一口吗？

不过是在经理面前装装逼。

好让经理知道知道，她章老妈子可是江湖中人！不敢轻易搪塞敷衍她。她可是带着大小姐的艰巨任务来的。

走了过去，章碧华敲敲柜台玻璃，“还行，这一张多少钱？”

她看着经理，眸色严肃，带着几分冷冽。

经理擦擦汗，在购置的时候，他当然还是浅浅的私吞了一点，但不敢私吞太多，实话实说了。

从第一次见章碧华，他就知道这个老妈子不简单。大小姐从前出门办事可不会带一个老妈子，如今是走到哪都带着老妈子，地位可见一斑。他是个聪明人，当然想的是巴结好了章碧华。

章碧华弹弹烟灰，将烟头扔下，用脚踩灭，敲打了一番，“什么都得有个度，明白吗？”

经理连忙点头，额前出了一层细密冷汗。

点到为止，章碧华又说：“你带我去别处看看，我要看看你们的进度怎么样了。”

“章妈，您请这边来……”

时间到了十二点，孔镜翎吃过午饭，拉上窗帘刚想睡一会，电话就响了起来。

她走过去，面无表情的接了电话，“哪位？”

“镜翎，我们今天在季家玩，你跟镜如一起过来呗？”那头的声音娇滴滴的，能够想象出来是一位娇软的美少女，手勾着电话线，吴侬软语的说着，似乎是怕孔镜翎不答应，又说：“还有那位理查德先生也在，是父亲邀请过来的，他羽毛球打的可好了！”

听到“理查德”也在，孔镜翎这才愿意开口，“几点？”

“下午！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今天还让芬妈做了你爱吃的海棠酥，还有冰碗，你来了的话，”

话没听完，孔镜翎就撩了电话。

都是废话。

季锦棠眉间失落，将电话放了回去，心里头有些委屈，闷闷的。

段心娴靠在书柜上，点了根烟，吞云吐雾的问：“她来不来？”

“与你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