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妈又回答了一遍，“邓家的二公子，邓清白。”
她肯定是不知道这件事的，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周妈一个人。可是方妈看着孔宗耀的眼神，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她说错话了。
一个年轻的丫头听见邓清白的名字，那是眼睛都亮了，没看清现在饭桌上是什么情况就说了话，“邓家的二公子我听说人挺好的，他给咱们二小姐送花，是不是喜欢上咱们二小姐了？听说他在警察局做事，可威风了呢！”
听见这些话，周妈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丫头鼓了鼓嘴，还觉得自己没说错。
没人在意一个丫头，只是她的话，却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章碧华都感到无语了。
气氛这样差，这丫头哪来的胆子说话？听口气，还挺喜欢邓清白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孔镜知讶异的看着那个丫头，与身旁的周妈低语了几句，周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孔镜如喝着果汁，还在和讷甘说话，没听着，讷甘是听着了的。他在心中讽刺，邓家能有什么好人？警察？不过是官官相护！都是披着狼皮外衣的杂种！他爹妈死的时候，他们这些警察又在做什么？
他富察讷甘和邓家不共戴天！
待他羽翼丰满之时，一定要屠净邓家所有人！
孔镜翎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置身事外。跟她没关系。
“他送花干什么？哪根筋搭错了？神经出现了问题就要去医院治治脑子！”
孔宗耀摔下筷子，一脸的怒气。
莱茵拉了拉孔宗耀的胳膊，低声劝起来，“孩子们都在呢，还有这么多人呢，你说话好好说。别这样说。”
孔宗耀“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话。
孔镜心连那束花看都没看，淡漠着开了口，“扔了。把花扔了。”
“是，二小姐。”
方妈不敢多问，抱着花出去，扔到了喷泉边的垃圾桶里，她看着这样鲜艳火红的花，可是心疼坏了。
“吃饭吧，爸爸。”孔镜心说着，往孔宗耀的盘子里夹了一片鱼片，“你爱吃的鱼，周妈的手艺。”
孔宗耀点点头，又重新拿起了筷子，鱼刺挑出来，吃了那片鱼，他没有问，也不会问这个事。他自己的女儿他清楚。如果镜心真的同邓清白有什么事，今天晚上会说的，但镜心的表情明显是不耐烦的。
章碧华就给孔镜翎剥虾，她发现大小姐喜欢吃虾，就多剥了几只，放在碗中，又布菜又盛汤，拿帕子擦嘴的，方方面面，周周道道。
饺子上了桌，热气腾腾的，都是周妈一个一个捏出来的，圆鼓鼓的，章碧华就赶紧给孔镜翎夹了两个。
孔镜翎吃两个也就够了。
胃口是真小，所以人也苗条。哪里像她，什么都爱吃，什么都喜欢吃，馋的要死。
孔宗耀倒是吃的不少，他毕竟是个大男人，这段时间也没怎么在家吃饭，就多吃了些。
孔镜如不喜欢吃中餐，喜欢吃西餐，喜欢拿刀叉，吃饺子也要拿叉子吃，孔镜翎看不下去了，她擦了擦嘴，扔下帕子，冷冷开口，“你是外国人吗？吃饺子拿叉子吃？孔镜如，这几年在国外念书读坏脑子了么？别忘了你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
平时孔镜翎根本不说孔镜如，哪怕是她经常夸赞国外的月亮有多圆，接触到的人有多好，她不曾说过一个字。可是今天晚上，是立秋，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是二十四节气的第十三个节气。她还敢拿刀叉吃饺子？不是她刻薄，而是孔镜如做的太过分。
“如果你想当洋人，我不反对，我明天就订船票送你去。”
“大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孔镜如被吓的脸都白了。
“自己好好反省吧！”
孔镜翎起身，章碧华忙拉开了椅子，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
月色下，章碧华皱着眉说：“大小姐，您可以好好和四小姐说这个事的。毕竟她年纪还小，在外国我们也不知道是受什么人洗脑了。”
孔镜翎停住脚步，看着章碧华，神色在月色下分外清冷，就和今晚的月光一样清冷。
“二十岁了还年纪小么？你别替她求情！我们是炎黄子孙，身上流淌的血液是赤诚的。她如今这个样子，真令人失望！”
章碧华低下头去，其实孔镜翎说的没错，事实如此，四小姐确实太过于偏向西式化的一切了。希望四小姐能反应过来，她姐姐的一片好心。好的东西当然要学习，但不是背叛老祖宗。
晚点的时候，章碧华去前头看了趟孔镜如，孔镜如趴在书桌上给孔镜翎写着检讨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和问题，抹着眼泪，有些委屈。她确实是被身边的人茶毒了。
去留学的时候孔镜如年龄不大，十几岁，所以听风就是雨，这几年也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孩子是好孩子，调教过来就好了。
章碧华安慰了几句，下了楼，就看见周妈正给全公馆的老妈子们开会，章碧华是孔镜翎的私人老妈子，所以不用开会，也不用听训，她就是过来凑热闹的。
章碧华走过去，拉了凳子坐下，从兜里抓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听周妈说话。
“一些个人，手脚不干净，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日子实在太纵容你们！有那么几个人，不想干了就给我滚！孔家不养吃闲饭的！”
“还有你，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没看着先生多生气么？你还敢在先生面前多嘴多舌，要你这张嘴有什么用？你要发春滚回去发春，在孔公馆逞的什么能？”
那丫头还勾着自己的辫子，根本听不进去周妈的话，茶里茶气的，还嘟囔着说自己没说错。
周妈冷冷的瞥了一眼，这个人不能留了，留在孔家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呢。跟没见过男人似的，她都盯她好几天了，只要来个男的，她就对人家献殷勤，恨不得当晚就爬上人家的床，做高贵的少奶奶去。
“看你不服气的样子，干不了就走人腾地方，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走就走，姑奶奶还不待了，姑奶奶我在外头照样过的好，下次你这个老树皮再见我，我就是你这辈子都攀不上的人！”她说着气话，却是胸有成竹的。
周妈可不惯着她，冷声道：“那你就赶紧走，别脏了地。”
“走就走，谁怕谁！”
那丫头转身就走，连包袱都没收拾，她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走的时候当然也只走一个人。
周妈冷冷扫过剩下的人，“在孔家，就得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倘若下次再犯，我绝不轻饶！”
听得章碧华都一个激灵。
周妈在孔家权利可大了，她不用跟孔宗耀或者是莱茵报备，完全可以解雇掉任何一个员工。这些人看见周妈发脾气，都是很害怕的。一个劲的埋低了头，绞着手心，生怕被点名。
孔公馆这么大，上上下下有六个主子要伺候，当然需要奴仆伺候打理收拾，难免混进来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周妈一个人有时候也看顾不过来，还有要处理打小报告的，有时候也是心力交瘁的。
章碧华当然是能理解的。
等会开完，章碧华走到周妈跟前，从兜里抓了一把生瓜子，放到周妈掌心说：“您吃瓜子，别气的上火了。”
周妈叹了口气，无奈的说：“要是他们能跟你一样，我就放大心了。”
“可只有一个章妈，没有第二个。”
孔镜心取了一根烟，点燃，勾了勾唇。
周妈忙道：“二小姐。”
章碧华也忙说：“二小姐。”
吸了一口烟，孔镜心对章碧华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章碧华点点头，跟在孔镜心身后，出了屋来到院子里头。
孔镜心穿着一件很明艳的旗袍，披着云肩，她抱着自己，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爱情这个东西，真叫人为难。他对我是好的，我也爱过他。可我们，终究没有以后了。我是不会再同他复婚的。”
章碧华点头，“二小姐说的是，人应该为自己而活，有时候我们不该被困在这缠绕的情丝里。”
“所以，我不会再为他动第二次心。我们孔家，也不会与他们邓家联姻。”
章碧华再点头，“二小姐说的是，北平那么多好男人，由着你挑，男人瞧不上了，咱们再看看女人，反正总有一个是二小姐您的良人。咱们思路打开，眼界放宽，什么都有。”
孔镜心笑了，开玩笑的说：“这个想法不错，或许可以试试。”
其实民国风气开放，是同性恋也没人觉得稀奇，反倒认为稀松平常。繁华与落寞共存，思想前卫虽然进步着，同时也是一个复杂又残酷的时代，这个时代像脱缰的野马，肆意挥霍，哪怕杂草丛生，也无人修剪，所以才会让这棵草越长越乱，越乱越疯。
富人圈子的挥金如土，醉生梦死。可普通平凡的老百姓甚至连饭都吃不起，沿街乞讨的乞儿多的是，一到冬天，街上多的是冻死的人，其中还有襁褓中的婴儿。残忍又无可奈何。
眼里看到什么才是什么，他们自然看不到这个城市的犄角旮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孔镜心歪着脑袋看住章碧华，笑意深深的问：“所以章妈，你有喜欢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