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

“理查德。”

孔镜翎问邓清白要了一根烟，点燃抽了起来。

烟雾缠绕，她弹了弹烟灰。

“我今天下午刚刚拜访过他。”孔镜翎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十二点过一分，她靠着椅背纠正道：“确切来说，应该是昨天下午。”

邓清白点头，又问：“你是一个人？还是有同行的朋友？大概是几点见的理查德？”

“五个人。两点三十分。”

“他们能为你作证么？”

“当然。”孔镜翎轻笑了声：“你觉得我杀了人，还能坐在这里么？”

她笑着，将摇头摁灭在办公桌上，烟头烧进桌面，熏出一个黄色的洞来。她确实还是抽不惯这玩意儿。

她也发现了，邓清白抽的香烟是明镜牌的。

到底还是对她妹妹心存爱意，念念不忘。

可惜，他们回不到过去的。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分开了就是分开了。邓家的人，她不喜欢，她爸爸不喜欢，连她母亲都是不喜欢的。至于她，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跟邓家的任何一个人打交道。

邓清白贴心的接了杯温水，放在孔镜翎面前，“我知道不是大姐您做的。打这通电话的人就是不想让您好过。”

孔镜翎看都没看，冷声：“你以为人人都是付北鸣么？或者是你父亲邓宪明？没骨气的人，终究是没骨气的，下三滥也始终是下三滥。”

邓清白垂了垂眸，他的睫毛是很长的，“你说的对。”

他无力辩解。

他父亲确实是这样的人。

之前邓宪明与孔宗耀合办了一个海上贸易的公司，购入了兴民号兴荣号等几艘蒸汽轮船，因经营有方，生意很是兴隆。当时公司的主要负责人是孔镜翎，与洋人打交道的工作全部都是孔镜翎的，她那个时候连睡觉都成了奢侈。好在公司生意好，孔镜翎不计较这些。

但是后来，邓宪明就打了歪心思，想一个人吞并公司，孔宗耀心里有数，看穿了邓宪明的想法。孔宗耀是做生意的人，心里有杆秤。他不是傻子，被人牵着鼻子走。

邓宪明一次又一次，从中作梗，故意找人来闹事，孔宗耀依然不松口。孔镜翎当然更不会松口。最后邓宪明知道要不来，就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大笔的钱，这一笔的钱差点断送了公司。

如若不是孔镜翎让公司起死回生，今天就没有孔氏轮船公司。

也正是因为那笔钱，邓宪明才活的像人，又是创办了纺织厂、祥和饭店、茶叶铺子。这笔钱，是孔家能掏出来的所有钱。也正是有了这笔钱，才让邓宪明在北平有了名气，才能叫他的三个儿子这般体面。

孔镜翎是记仇的人。

她一直记着，永远都记着。

沉默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门被一脚踹开，章碧华冲进办公室，疾步来到孔镜翎身旁，看着邓清白说：“在律师没有到来之前，我的当事人是不会说一句话的！”

孔镜翎淡淡地说：“我已经告诉过他了。”

“啊？”

来晚了！

章碧华扶额。

大小姐怎么就说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孔镜翎看着邓清白，她手上已经没有了铐子，她起身来，对章碧华说：“没事了，回家吧。”

邓清白没有阻拦，甚至还亲自去送。

三人走到警察局门口，就被几人拦住了去路。

“恐怕您还不能回去。孔小姐。”邓贺拦住了孔镜翎的去路，它身后还有三四个警察，腰上都配着枪。似乎是起到一个威慑的作用。

邓贺是邓宪明的大儿子，是警察局的局长，官衔确实要比邓清白大很多，但同时，也比上头矮几分。

他继续说着：“理查德死在了荣兴楼，有目击者称，您曾去见过理查德。但是您离开之后，理查德就死了。根据初步观察，理查德不是自杀，是他杀。所以孔小姐您得留下来，等事情弄清楚了，您自然就可以离开了。”

装模作样的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邓贺耸了耸肩，一脸的他也没办法。

孔镜翎：“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孔小姐该说的已经说了，也有证人证明，所以这件事情与孔小姐无关。”

邓清白瞧不上他大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局长又如何？他这个局长的位置就是用钱砸出来的，成天坐在办公室坐享其成。北平哪里死了人，出了事情，也没见他亲自出去破案过。倒是今晚，什么风吹过来的？依他看，这股风怕是妖风。

邓贺瞥了一眼邓清白，“哦？是吗？”

“恕我不能。”

邓贺摇了摇头，笑着说：“孔小姐，您不能离开。”

孔镜翎也笑了，“好狗不挡道。”

“穿了这身皮，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你这个警察局局长的位置怎么来的？你不够清楚么？”

听到孔镜翎说的这些话，邓贺的眼神就变了，他是和邓宪明最像的了，自私自利，还很贪婪。这两年在警察局捞了不少油水，收受贿赂、私自关押、私自放人，都是邓贺做出来的事情。

“你以为，北平警察局说话的只有你一个么？”

邓贺的眸子寸寸冷却，他紧握着拳头，手背上暴起青筋来。

孔镜翎看着邓贺，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恼怒羞愤的眼神，笑容更得意，更愉快，“我认识很多比你优秀、比你官衔大的人。你算什么东西？”

邓贺咬着牙关，迟迟都没能说出话来。

东来已经很不耐烦了，一把推开邓贺，指着邓贺的鼻子骂起来，“他妈的！赶紧给我闪开！别他妈在这里挡道，不然老子他妈的一枪崩了你！”

东来是不怕的。

他连警察局都不怕，还怕个邓贺？他有的是手段让邓贺从警察局离开，而且是很不体面的离开。

敢扣镜翎？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孔镜翎撞着邓贺的肩膀过去，光明正大的走出了警察局。章碧华瞪了一眼邓贺，在心里头骂了句他妈的，真是条好狗，就跟上了孔镜翎的步子。她忙打开车门，取了外套披在孔镜翎身上，又赶紧把车门关上了。

因为畏惧头顶的上司，邓贺没有做出行动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孔镜翎离开。

他心中生气，越看邓清白越生气，抬起手就给了邓清白一巴掌，“你是谁家的人？！他妈的胳膊肘往外拐！”

邓清白莫名其妙的挨了一巴掌，牢牢看住邓贺，反手就是一巴掌还了回去。

“啪！”的一声，无比响亮。

邓清白浑身都是腱子肉，打一巴掌很疼，邓贺下意识的捂住脸，觉得半张脸都在疼。

他看不惯邓清笙看不惯邓贺，冷冷道：“我只就事论事。你没地方出气就打我？你算什么东西？我的脸是你能打的么？”

邓贺恨意的盯住邓清白，他看了好半天，推门走了。

邓清白则是回了办公室，打了一通电话，晚上也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歇着睡了。那个家，谁爱回去就回去，他不愿回去。他只是在想，远方的母亲有没有在想他。

走到窗前，他抬头去看今晚的月色。

月亮是弯的，天上的星星在冲他眨眼睛。

章碧华开车，孔镜翎坐在车上的时候，她连打方向盘都是温柔的，生怕方向盘打的猛了，孔镜翎坐的不舒服了。

孔镜翎问：“付常润死了么？”

东来说：“听说是抢救过来了，在医院住着呢。”

孔镜翎又拿帕子擦着手指头，无比厌恶，力气不由大了几分，“没打死他，算他走运。”

东来抽了一根烟，回答说：“不过医生说，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了。”

付常润不是什么好人，俗话说，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付常润整日流连烟花之地，沉溺美色，给钱的他要睡，路上遇着漂亮的也要动歪心思。几个无辜的女孩子被他搞的大了肚子，他给人一笔钱，叫把孩子打了，如果不听从他的话，他就将人绑架采取一些手段强制性的打掉她们的孩子。

他做下的恶事，不比邓清笙差。

这样的人，死了才是好事。

章碧华认真开车，归心似箭。

宴会结束的早，孔镜心与陶熹微顾嫣一起回来，又把周妈叫了过来，伺候照顾二位小姐。等人都睡了，她才下楼，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等着。时不时看一眼时间，看看窗外有什么动静。她嘟囔着：“两点多了，大姐怎么还没回来。”

“真是该死的，邓清白！”

孔这句话刚骂完，就听见门把手响动着，她忙起身来，眼睛直勾勾的盯住门口。

门开了，先进来的人是章碧华，她牵着孔镜翎，东来关门。

看到孔镜翎后，孔镜心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急急握住孔镜翎的手，眼圈是红的，是哭过的，她的语气里也不由带了几分哭腔，“大姐！你总算回来了！他妈的邓清白居然敢抓你，我下次见着他，非把他脸抓破，叫他不能见人！”

孔镜翎将可怜的妹妹搂到怀中，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没事。不用担心了。”

孔镜心点着头，到底还是难过的哭了一阵子。

章碧华看着，心里头也不好受。

东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他脱掉外套，在沙发上坐下，又点了一根烟抽起来，问孔镜翎，“付北鸣那老东西，你打算怎么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