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
“碧华。”
“醒一醒。我是妈妈。”
熟悉而温暖的声音越来越近,耳边似乎还有淡淡的呼吸声,章碧华猛然惊醒,泪已打湿了枕头。
她吞咽着唾沫,嗓子像咽下了锋利的刀片。还没有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撑着疲惫的身子起来,章碧华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从床上下来,拉开了窗帘。
外面没有阳光,飘着小雨。
斜斜雨丝从窗户上落下,形成一道一道的水迹,天还是灰蒙蒙的,天还没有亮起来。
章碧华又走到床边坐下,她从床头柜上拿起手边,五点过一刻。
可章碧华已经没有了丝毫睡意。
她就这样坐到了天亮,然后去洗漱,到楼下做早餐,脑子里还是空空如也。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
她不想让自己的心乱起来,也不想做越界的事情,她该本本分分的时候。
内心的自卑褪不去的。
消失不了的。
将早餐端上桌,九点钟的时候,章碧华准时打了孔镜翎卧室的电话,却没人接。
章碧华又打了一遍,还是没有人接,这时候她也听见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是高跟鞋踩在台阶上的声音。
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间,总是颤抖的。
放下电话,章碧华抬眸看去。
孔镜翎裹着风衣,头发盘了起来,额前连一丝碎发也没有,她的脸是那样干净,。
“不吃了,去医院。”
章碧华点头,马上去穿了衣服,拿上伞,推开了门,将伞撑开、撑起来。
孔镜翎问了章碧华时间,步子急促,章碧华紧跟着,脚下带起泥泞的雨水。
她站在她的身侧,总是在身侧的。
她总是看着她的侧脸,偷偷去看她的鼻梁与眼睛。她最喜欢看她的鼻梁,她觉得她的鼻梁好看。
上了车,章碧华将伞收起来,放在副驾驶的位置,然后开车去了新礼医院,天是亮的,但是灰色的,雨是下着的,阴阴冷冷的。
北平的天气,像人的心情,阴晴不定。
天气都是如此,说变就变,何况是人呢。
道路两旁已经有落下的叶子与花瓣,车轱辘碾过,花也被碾碎了。
路过一家花店时,章碧华多看了一眼,娇嫩的花在雨幕下更鲜艳好看了。
“你成家了?有两个孩子?丈夫还在跑海运?”
孔镜翎的声音将章碧华唤了回来,章碧华转了个弯,尴尬的回答:“哎呀大小姐怎么又问这个问题?”
她之前就该发现大小姐其实是个满记仇的人。
“叫我阿宝。”
孔镜翎的声音格外严肃。
章碧华透过后视镜看着孔镜翎脸上的表情,看着好像不大高兴,但又不像生气,甚至嘴角还有点笑意。
面对这样的大小姐,她又该怎么回答呢?
章碧华就岔开话题,说些有的没的。
孔镜翎就知道她又会这样,靠在车窗上,缓缓笑了。
新礼医院是一座翻新的教堂,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不多,今天又下着雨,医院的病人也少。
孔镜翎进了病房,章碧华没有进去。
她又想起那个花店,她想要给阿宝买一束花。
拿上长椅旁的伞,章碧华几乎是冲出了医院,开上车去买了花。
医院的病房里,付常润在病床上躺着,脑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手背上还打着吊瓶,柜子上是瓶瓶罐罐的西药,凳子上还坐着个保镖,是来保护付常润的。
孔镜翎往前走了几步,那个魁梧的保镖立马起身,拦住了孔镜翎的去路,全身戒备都在着。
孔镜翎看着醒来却还在装睡的付常润,拉了个凳子坐下,翘起腿,缓缓开了口,“付公子的脸色红润了许多,看来这几日修养的不错。”
“我今天是来告知你,你父亲杀死理查德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洋人的耳朵里去,他不止杀死了理查德,还拿走了理查德拥有的汽车构造图。如果洋人追究下去,你父亲也难逃一死。”
“想来你应该很不舍吧?”
付常润睁开了眼睛,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看着孔镜翎,他的眼中除了恨意便是畏惧。
他是胆怯的,是个没骨头的人。
如果他父亲死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清楚的知道,也清晰的认识自己,没有做生意的头脑。
付北鸣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付常润自然会过的跟过街老鼠一样。
金钱、女人、权势,房子车子,什么都会没有。
肉眼可见的,付常润着急起来,抓着被子说:“不是我爸爸做的,是有人指使他!洋人不该追究我爸爸的责任!”
孔镜翎眼眸冷却,“是谁做的?”
“是邓宪明,是他吩咐我爸爸去做的,汽车构造图也是他要的。都是他指使的!我爸爸跟理查德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付常润说话很矛盾,前言不搭后语,他肚子里本来也就没几瓶墨水。一着急,什么话都说,也说不清楚。
“邓宪明,是么?”孔镜翎挑起眉,看住付常润。
她知道,他不敢说谎。
要不是付常润亲口说出来,她还真怀疑不到邓宪明身上。
这招借刀杀人用的真是妙极了。
这么多年过去,邓宪明的聪明劲,还是这般细腻如针,从最柔软的地方扎了进来。是她失策,也是她考虑不周。
付常润点着头,很吃力的说话:“是他,我拿我的性命保证,是他说事成之后许诺我爸爸好处,还说等汽车厂建起来,就分我爸爸一半的股份。这些都是邓宪明在我爸爸的书房里谈的,还写了不能抵赖的协议书。”
孔镜翎起身来,从手包里拿出匕首,保镖见状,立马掏出了枪。
“孔小姐,请收回您的匕首。”
孔镜翎根本不搭理保镖,擦着保镖的肩膀过去,声音淡淡,“你不想死的话就学会闭嘴。收了你的枪。”
保镖看着孔镜翎,心中早早就打起了退堂鼓。
孔镜翎笑了声:“只有今天我在这里出了事,明天,你的全家就会被扔进江里喂鱼。”
保镖慢慢的把枪放下,额前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敢去赌。
他不敢拿自己家人的性命去赌。
“你说的每一个字属实吗?”孔镜翎抽出匕首,横架在付常润的脖子上。
冰凉的匕首贴着肌肤,付常润不停的吞咽着唾沫,说话也哆嗦起来,“只要孔小姐有任何的要求,我都一定做到!我马上就可以出院。”
“你的这条贱命就先留着吧。”
“若出尔反尔,你跟你父亲二人,都下去见阎王吧。”
刀刃还是划破了付常润的皮肤,有血珠滚落在刀身上,孔镜翎看了一眼,随后拿帕子擦去。
付常润被吓了个半死,赶紧用手去抓脖子,指腹上摸到了血,不是很多。
喘了好大的一口气,付常润感觉自己从阎王殿走了一遭,有种死而复生的心情,他看着孔镜翎,眼里哪还有恨意,只有恐惧,连声音都是低微的,“请您放心,我一定听您的吩咐。感谢您不杀之恩。”
收了匕首,孔镜翎冷淡的看了一眼付常润就出了病房。
听见门响的章碧华立马从长椅上起身,看了看孔镜翎,关切地问:“没事吧?”
孔镜翎回答:“没事,回去吧。”
章碧华点点头。
孔镜翎一上车,就看到后座放着的一束鲜花,是一束粉色的月季花,包在黄色的油纸里。这让她想到了原来的家,月季花开了满墙,不管在哪个季节里,都是最耀眼的存在。浓郁的花香传入鼻尖,她拿起了那束花,问:“什么时候买的?”
章碧华如实回答:“刚才。”
“为什么?”孔镜翎在上车时注意到她的裤腿都被打湿了。
“我看花开的漂亮,就买了一束来。”
“很漂亮。”
章碧华笑起来,也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孔镜翎的笑容。
这样就好了,她心里头就是高兴的。
只要阿宝高兴。
她就是开心的,永远都是开心的。
车子行驶,孔镜翎一直捏着那束月季花,一直都没有松开手、松过手。
雨天,什么都没有影子。
她们一前一后的下了车,章碧华拿上伞,关上了车门,站在孔镜翎身边。
孔镜翎没有任何动作,看着车窗中倒映出的人影来。
她说:“我吻过你。”
“在你睡着的时候。”
章碧华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大小姐在逗她,第二反应就是她的心跳的太快速了,这样的频率,是从未有过的。
红着脸,章碧华摇了摇头,连雨声都听不到了。
“您又拿我寻乐子。”
孔镜翎转身,看向章碧华,看着她的眼睛,诚恳道:“真的。”
章碧华一个劲的摇头,孔镜翎越是这样认真,就越是在逗她。
“您就别开玩笑了,外头冷,去屋里头吧。暖和些。”
“说什么呢?谁亲了谁?”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孔镜心钻进了伞下,身上有股烟味,一会就被雨吹散了。她看看章碧华,又看看孔镜翎,八卦的要死。
三个人在一把伞下,十分的拥挤。
孔镜翎退了两步,站在伞外,细雨落在肩上,朦胧模糊,她看着章碧华笑,“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