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东大少,我们不是很熟。”
“不熟吗?北平没有我不熟的人,是吗?桂芝小姐,难道是我没有这个荣幸吗?”东来温柔笑着,摘下了手套,伸出了手。
桂芝骑虎难下,握住东来的指尖,微笑应了,“东大少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五姨太,您慢些。”
章碧华意思的跟了跟,就被东来几句温柔刀说着止了步。
一脸乌云的章碧华急得跺脚,“可是东少爷,这怎么成,我要伺候五姨太的。”
东来故意冷着脸,声音高了些,“老妈子就不必跟着了,我与桂芝小姐喝完咖啡,会安然无恙的将桂芝小姐送回去的。”
桂芝递给章碧华一个眼神,示意章碧华安心,随后又对东来说:“走吧东大少,就别跟一个老妈子一般见识了。”
章碧华故作为难,走两步是退三步,最终沉沉叹了口气,目送着桂芝上了东来的车。
“伺候?你倒是伺候上别人了。”孔镜翎语气很是不满,看着章碧华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小姐么?”
“哎呦,真是我的错!”
章碧华麻溜的来到孔镜翎跟前,接过手包,给孔镜翎捏捏肩,捶捶腰,捏捏脸。一捏脸,章碧华不高兴了。
“怎么瘦了一圈?您最近又没好好吃饭?”
“没胃口。”看了眼人,孔镜翎招了招手,身后的保镖从车子的后备箱里取出花圈,送进了付家。
章碧华低声问:“这会是真死了吗?”
孔镜翎看她,“活着也得喂鱼,还不如死了。”
章碧华又看她,眼神疑惑又不解,“怎么死的?”
“自杀。”
“自杀?”
半天跟隐形人似的孔镜心说:“自己把自己给一枪崩了。”
这一声才把章碧华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她忙歉意道:“哎呦,二小姐您也在!”
孔镜心翻白眼,夹上烟说:“章妈是不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这么大个活人看不见?”
“请二小姐恕我眼拙。”她光看了大小姐了,真没注意到二小姐也在。
孔镜心哼了声,嘴里头不知道骂了句什么,迈开步子往付家大门去了。
“走吧。”
孔镜翎说着,也往前走了,章碧华忙跟上。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东来的车已经远去了,也没邓家的人。她这般拙劣的演技迟早会露馅,她晓得的,所以得尽快拿到图纸撤离。
只是要骗人了。
可这世上,人人骗人人,哪有什么老实人,不过是愚钝的温和。
章碧华宁愿当一个坏人,都不愿被人说老实,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谁说她老实。她不完美,不诚实,就是自私就是坏。嘿嘿。
进到付家,里头的仆人们面色沉重,都穿着清一色的白,一个个的都像是鬼一样,丢魂落魄的。
付北鸣生前到底也算风光过,死后,来吊唁的人却没几个。
树倒猢狲散。
曾与付北鸣有来往的,都断了联系,交好的,更是不露面。承过情的,帮过忙的,都不见人。生意场上,就是如此,用的都是肮脏龌龊手段,付北鸣死了,算腾地儿了。难道还指望他那个没用的儿子么?
付常润正跪在他爹的棺材前哭呢,哭的撕心裂肺,倒有几分做儿子的真心。
门口罩了一层黑暗,付常润擦了擦泪,转头去看,瞳孔急缩。
孔镜翎走了进来,淡淡说:“来给你父亲送花圈的,希望他在九泉之下,能收到我的这份心意。”
她就是要让付常润看见这花圈,还要让他看见挽联上她的名字。
付常润现在看见孔镜翎就害怕,就想起烟灰缸砸脑袋的时候。他知道她是女人,看得见她是女人,他知道自己力气比她大,可就是害怕。
孔镜翎是强者,他是弱者,这就是区别,这就是他为何害怕,因何害怕。
抿抿干裂的唇,穿着一身白色孝服的付常润腿是软的,他不敢看孔镜翎,说话恭恭敬敬的,“您来了,快屋里头请。”
付常润又去吩咐府上管事的人,赶紧去给孔家两姐妹泡茶,生怕怠慢了。哪怕今天是他父亲的丧礼,可是他父亲的丧礼,哪里有孔镜翎给他一条活路重要呢?
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重要。
付常润比付北鸣了解这一点。
要不然,死的人就是他了。
付常润从头至尾,都是跪着的。
“茶就不必了。你只需要知道,你该怎么做一条乖乖听话的狗。偿还你父亲留下的债务。父债子偿。听懂了吗?”孔镜翎瞥了眼懦弱无能的付常润,抬起了头,目视前方。
付常润冲着孔镜翎连连磕头,他似乎忘了,他父亲的牌位就在身后,像摇尾乞怜的狗那般,磕的头破血流,“听懂了听懂了!我绝对会对您忠心耿耿,往后付家的生意都是您的,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愿意做您的狗!”
孔镜翎没看付常润,而是看着付北鸣的黑白照片。她勾了勾唇,似乎是在挑衅,又像是在嘲讽。
死人,是永远会闭嘴的。
死人,永远都只是死人。
章碧华看着孔镜翎,皱着眉头。
她知道大小姐是冷酷的,是无情的,是果断决绝的,也是有仇必报的人。可她就是喜欢。因为这样的大小姐才是活着的人,是有心有肺有情绪的人。
very good。
孔镜心更是无所顾忌,在椅子上坐着抽烟,临走时还扔了半支烟在付北鸣的棺材旁,口吻冷漠,“可憎,可恶,可恨。”
付常润此时磕烂了头,看到孔镜心相似的脸,惊惧不已。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章碧华亦是冷漠的。
付北鸣这种人,死了是活该的。
从付家出来,几只墨黑的乌鸦在头顶飞过,嘎嘎叫着飞进了付家。章碧华抬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付家起势的时候是一瞬间,坠落的时候更是一瞬间。
孔镜翎打开车门,看见人还在原地,也不知是在抬头看什么,便问:“不走吗?”
“走!”
章碧华心里美滋滋的,立马坐上了车,在孔镜翎的身边。
好久没坐大小姐的车了,也好久没有与阿宝好好的说话了。
车子行驶,章碧华偷偷瞄一眼孔镜翎,又偷偷看一眼孔镜翎的手指头,孔镜翎的手背上血管明显,根根清晰,章碧华不敢想象这样的血管扎针会有多么容易。
额,不对,想偏了,应该是大小姐怎么连血管都长得这样好看?
三人去承和堂吃了个饭,又让司机开车去了一趟卷烟厂,在卷烟厂对完账才回了孔家。
家里头今天又举办起派对来,是孔宗耀举办,因为今天是他夫人,莱茵的生日。
孔镜如弹着钢琴,孔镜知招待来宾,两姐妹配合的还挺好。孔家的每个女人都拿得出手。
听着钢琴声,看着明亮的灯火,孔镜心问孔镜翎,“大姐,您不去吗?”
孔镜翎稍显疲倦,说:“祝福我已经送过了,你去玩吧。我有些累了,先去睡了。”
孔镜心知道她姐不喜欢这种场合,平时应酬都烦,家里头举办派对,更烦。可是她是喜欢的,笑意根本不用藏,摆了摆手,“那成,我去玩一会。”
孔镜翎点头。
章碧华也不喜欢,跟孔镜心说了声少抽点,就挽上孔镜翎的手臂去了小二楼。
一进门,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摆设!她果然爱的还是这里!
进到卧房,孔镜翎就脱掉了高跟鞋,然后脱手套,脱风衣,脱旗袍,脱内衣。章碧华就在后面捡,可是她什么话都没有说,鼻尖有几分酸涩。
心里头,也是胀胀酸酸的。
这是她第一次来孔家,伺候大小姐的时候,她做的事。
孔镜翎如往常一样,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浴缸里放满水,没过浴缸,多余的水溢了出来,一声一声的拍在瓷砖上,不知流向何处。
章碧华看着半掩的门,咽了咽唾沫,向前迈去。
看着浴室里的人,孔镜翎躺在浴缸中,问:“进来干什么?看看我有没有死?”
听孔镜翎这么说,章碧华就来了气,“又说胡话了。什么死不死的。”
孔镜翎笑了声。
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就是想笑。
章碧华走了过去,鞋面被温热的水打湿,她取了毛巾与香皂,在浴缸旁跪了下来,“我伺候大小姐洗。”
将香皂打湿,毛巾沾水,章碧华温柔小心的擦拭着孔镜翎的脖颈,许是泡了一会的原因,她的脸颊泛着红,章碧华的动作就更小心了。
章碧华没有别的心思,只是觉得时间长了没有伺候孔镜翎,有所愧疚。所以认认真真的。
孔镜翎任由章碧华,该配合时抬抬手。看着章碧华敬业的精神,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捏住章碧华的下巴,问她,“你也是这般伺候桂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