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不同于照片,却比照片本身更为丰满,它们带着现实投下的影子,一笔一画深浅粗细无不带着画者的私心与偏爱。
开门的声音响起,这是徐曼结束雷打不动的每日晨跑回来了,照例带回了早餐。
“饿了没?你先吃,我去冲个澡。”她把早餐放在岛台,瞥了一眼姜星晨已经合起来的画本,径直上楼。
姜星晨每每等着徐曼下楼一起吃早餐。想起那天秦姨说过“她总是一个人。”姜星晨不由得心疼起来,虽然自己也总是一个人,但她本身也喜欢自己待着,做喜欢的事情,有时还觉得时间过太快,可徐曼呢?她喜欢吗?
徐曼换上一身清爽的休闲打扮下来了,“谢啦!我正好超喜欢那张!”
姜星晨得意笑笑,为猜中徐曼心思。压在电脑下的是女孩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弹着吉他,“热风”阵阵的那张。
徐曼坐下来,开始喝已经被姜星晨倒进碗里的粥。
“你平常自己在家都干什么啊?会不会无聊?”姜星晨挑起话题。
“可多事啦,打打游戏,看看书,弹弹琴,以前不还学习呢嘛,或者出门。”徐曼喝着粥漫不经心地答到,“倒也不无聊,只是家里要是有只猫咪或狗狗会更好。”
“也弹钢琴吗?”姜星晨指着电视柜旁那架立式钢琴问。
“很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弹钢琴……怪怪的,有点凄凉。”徐曼抬起头想了想,继续说道,“还有点恐怖。”
“你听过一个鬼故事吗?”徐曼看着姜星晨。
看样子是不管听没听过,想不想听,这个鬼故事都非听不可了。
“一所大学的综合艺术楼里,有个演出大厅的舞台上长年放着一架三角钢琴,但据说从来没在演出中使用过,起初同学们还以为学校只是用这钢琴充充门面,后来有大半夜不回宿舍睡觉,在校园闲逛或约会的学生发现,深夜从综合艺术楼里,总是传出阵阵钢琴声,时间大多在晚上12点到一点半,因为对于大学生来说这个时间也不算荒唐,大家觉得应该是哪位老师或者特权学生在努力练琴。
直到有一天,一个学生从综合楼的门卫大爷那儿得知,大楼到晚上十一点就没人了,有演出也最多延迟到十一点半,‘十二点?练琴?瞎扯淡!’大爷这么说。”
姜星晨听得入迷的样子把徐曼逗笑了,“喜欢恐怖故事啊?”
姜星晨着急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这让听闻的学生打了个激灵,但是啊,好奇让每个人都心痒痒的,既然大爷说晚上楼里没人,那到底是谁在弹琴呢?因为这个演出大厅在一楼,本来就光线暗淡,再加上背阴,窗户的防盗栏上盖着厚厚的爬山虎,密密的叶子几乎挡住了窗外所有的光线,白天进去也像黄昏,即使在有表演的日子,如果没有满座,还是让人觉得凉飕飕的,所以大家都对这个地方避之唯恐不及,再加上一级一级的传说,这个总是被冷落的地方真是充满了神秘。”徐曼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姜星晨的表情,她似乎正在脑海中将这个地方具象化。
“说来也怪,好像那钢琴不喜欢引人注意似的,在那学生问过门卫大爷后,钢琴声在好长一段时间就消失了。”
“咦……”
“正在大家觉得这应该是谁偷溜进去的,或者是谁的恶作剧,要将这件事遗忘了的时候。”
“怎样?”
“钢琴声又响起来了!”
(惊叹声!)
“于是有一天,当钢琴声又在午夜十二点响起时,几个躲在旁边医学院后小树林里喝酒的学生心里立刻绷起一根弦。他们借着树林便道旁路灯微弱的灯光,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他们想干嘛?”
“小树林的假山后面藏着学生偷偷搬进来的一张两人座皮沙发。几个人就合力往综合艺术楼,那间演出厅的窗户边抬去。沙发挺旧了,但个子高点儿的站在上面刚好够到窗玻璃的高度。
到了窗户底下,钢琴声还在响着,像那晚的月光一样,汩汩从里面流出。
几个人都有些紧张,不过嘛,酒壮熊人胆,他们不约而同站上沙发,小心翼翼地拨开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藤蔓。话说,那些爬山虎多年没人去动过,长得枝粗叶茂的,小须子紧紧攀着防护栏和墙面,有些新长出的枝条甚至附在了玻璃窗上。
周围没一个人影,钢琴还在奏着,德彪西,《月光》。
他们非常小心地清理着挡在窗户前的爬山虎藤,虽是夏夜,可爬山虎藤却是冰冰凉凉的,又有点光滑,其中一个人觉得不对劲,侧过身借月光想看看这是什么爬山虎藤,怎么是这个手感。
结果,发现握在自己手里的,可不止爬山虎藤,还有一条极细的蛇。”
“啊!”
“这人吓得一声惊叫,撒手往后翻去,把其他人也吓得够呛。”
“那里面呢?他们被发现了吗?”
“没,钢琴声一直没有停,好像根本不知道,或者不介意外面的动静。
几个人缓了缓,除了刚才被蛇吓到的那人站在沙发旁,拒绝再碰爬山虎藤,其他几个人继续。
终于,他们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姜星晨捂住嘴,“里面是怎样?”
“确实有一个人在弹钢琴,可场景平常极了,看上去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学生,不过不太像现在校园里的大学生,穿着更像是民国时候的女学生,不过嘛,话剧演出什么的也常常穿民国服装,她背对着窗户,坐在钢琴旁,手指灵巧地在黑白键上弹奏,钢琴上方大大的水晶吊灯向地板投下一片光,反射、折射,跟平常的演出场景相差无几,甚至还有些梦幻。
几人心里有些失望,传来传去神秘得不得了的钢琴声,不过是一个享特权的学生趁深夜无人来练习的嘛。他们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兴致寥寥,决定回去继续喝酒。”
“就走啦?”姜星晨显然提起的心落了个空,还以为是什么钢琴自己在响的情景呢。
“但是,突然有一个男生,脸色煞白,手指有些发抖,他拉住旁边刚准备跳下沙发的人说,‘你看。’‘看什么?就是个女生弹钢琴嘛,走,回吧啊。’旁边人满不在乎。‘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吗?’‘哪里不对劲?’
‘灯光从上方投下来,钢琴的影子印在舞台上了,对不对?’‘对。’
‘可那个女生的影子呢?’旁边人注意起来。
‘钢琴前面只有方凳的影子……’
旁边那个男生突然一阵寒战,脸色变得跟月光一样白!旁边的女生也看到了,突然大声尖叫起来‘啊!!!!!’”
姜星晨跟着打了个寒战。
徐曼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几人都觉得有些腿软,想跑,但又想看,想揭晓这庐山真面目。这时演奏者好像注意到了他们似的,音乐突然停了,她静静坐在钢琴前,一双白皙清瘦的手放在腿上。”
“然后呢?”
“然后,她慢慢朝窗户转过身来……”
姜星晨手肘撑在桌面,,双手握拳,挡在嘴边,她从小就如此,看恐怖片不挡眼睛,不捂耳朵,而是遮住嘴,仿佛护住了嘴,就抵住了恐惧来袭。
徐曼顿了顿,双眼直勾勾盯着姜星晨,继续说道,“她转过身来,面朝窗户,好像在看来者何人。但是!”
姜星晨咬紧嘴唇。
“他们发现,她,那个女孩,没!有!脸!”
“啊!!!”
姜星晨忍不住惊叫出声,徐曼却开始幸灾乐祸哈哈大笑起来。
待紧张平复,姜星晨故作镇定地说,“反正一个人住大房子的又不是我,谁害怕还不一定呢。”
徐曼端起面前的水杯,只是笑笑,却又说:“那你别走啊,这样我们俩不就都不用害怕了吗?”
姜星晨看徐曼,徐曼只是看着眼前的水杯,像顺水推舟说出来的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话。
“大早上的,你害怕还讲恐怖故事。”姜星晨转过脸,也拿起水杯喝起了已经放得有些凉的茶。
“是你先起的话头啊,这下好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姜星晨开始心软,解释道,“要不是我还要上雅思课,就多玩几天啦。”
“哈哈哈,跟你闹着玩呢,我又不信这个。再说,自从来了这边,我大部分时候也都是自己待着啊,早就习惯了。别担心哈!”
“哦。”听徐曼说跟自己闹着玩,姜星晨竟有些失望。
“真的。而且暑假了,朋友同学都在。每天跑步还能碰上双胞胎姐妹和柴犬兄弟,美着呢!”
“好好好,不叨扰我们徐曼大美女的阳光生活,小的先行退下~”
“准奏!”
排在安检窗口的黄线外,姜星晨向后张望,徐曼跟她挥手,她挥挥手,再回送一个飞吻,徐曼的笑容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姜星晨接过工作人员递回的登机牌和身份证,身影完全消失在安检口的玻璃门后。
巨大的引擎带着飞机斜穿过厚厚的云层,一阵颠簸之后飞机开始在湛蓝的天穹和蓬松的云朵间平飞。
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就像飞机跃出□□,视线豁然开朗,挡在姜星晨心前的那堵墙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混沌、迟疑、迷惑的心灵此时如天空般澄澈。
她和她之间,一颗种子正在慢慢发芽,只待花叶长成。
或许这一次,她会是那个勇敢迈出第一步的人。
若凛冬没有突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