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制造得很完美,每个人脸上都是鲜活的表情和灵活的动作。
他们两人停在不同的摊位上,听着人物对答如流,也不是重复同样的问题答案,甚至老板看他们两人站在摊位上什么也不买光看着,还会出声赶人,根本看不出这是被制造出来的人物。
白芷找到之前在一个巷口前卖槐花饼的老婆婆,看着对方现在没什么生意,就买了个饼,坐在石阶上看着她,“婆婆,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出来卖饼啊?”
白芷的神态动作都很自然,像是真的很好奇。
老婆婆笑了笑,将饼子包好递给他,看着现在没什么生意,就也坐在石阶上跟他说话。
“家里就剩我一个老婆子了,不出来卖饼,连税收都交不起。”
白芷不懂怎么安慰人,只能拿着槐花饼咬了一口,夸赞:“婆婆,这个饼很好吃。”
老婆婆笑了,语气颇有些自豪:“那可不是,整个河下村都做槐花饼,可我做的最好吃。”
确实很好吃,甜而不腻,入口是满满的清香味,里面的槐花都是很新鲜的。
景云泽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俩,在白芷咬上饼的一瞬间出手想止住他的动作,但还是慢了一步。
看着那块咬了一口的饼,景云泽觉得这只小蛇妖也蛮大胆的。
随便吃了幻境里的东西,最容易被里面的脏东西盯上。
景云泽垂眸思考着。
日暮西斜,残阳如血,两人踏着落日的尾巴回到客栈。
各自回到房间后,白芷坐在靠窗的软榻上,看着手里的山鬼花钱有点出神。
那是在回来的路上,景云泽担心他会出事,特地给他的救命法宝。
但其实他不应该接的,原本救下他就已经造就了【因】,在【果】出现之前应该趁早结束两人之间的所有关系。
可现在不仅没有断干净关系,还加深了缘分,只怕未来会有难以预料的因果再次出现。
白芷细细的观察着那枚花钱,整体就是很正常的方孔铜钱形状,一面刻有八卦图,上面用朱砂写着【天地自清】,另一面刻着白泽神兽,上面也是用朱砂写了【邪祟退避】。
白芷看了一会儿,就把它收了起来。
是夜,乌云遮住了皎月,繁星点点闪烁。
一阵槐花香袭来,白芷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只见薛府上方又出现了红光,比之前的更亮更艳。
白芷直接从开着的窗子跳了下去,轻巧的落地。
转瞬之间,便到了薛府门外。
白芷犹豫片刻,上前敲门。
两声之后,大门缓缓打开。
白芷抬脚走进,大门自动关上。
白芷往后面看了一眼,转身朝着前方走去。
这一次进来,没有听见万鬼同哭的声音,走进庭院也没有进入那个娶亲的幻境,一路上都很平静。
穿过回廊,走过湖心亭,又路过好几处院子,走到了薛府最偏僻的后院,那里有一株盛开着的槐花树。
白芷不喜欢花香,总觉得花香刺鼻,如今看见盛开的如此热烈的槐花,倒是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他就静静的站在树前两三步的地方。
一阵细细的微风吹来,成节的槐花小白塔轻轻晃动。
白芷抬手接住一朵小槐花,身后响起女子的声音:“公子安好,我叫诺安。”
白芷转身回道:“安好,我叫白芷。”
白芷看着她,诺安一袭红衣似血,披头散发,裸足站在离他三步处。
白芷思考了一会儿,将怀里的另一块槐花饼递给她,“有些冷了。”
诺安怔怔接过,看着手中的油纸包,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为什么要这么做?”白芷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婆婆。”
诺安笑了起来,将油纸包扔开,“婆婆?公子的年龄可比我大。”
白芷不喜欢废话,直接了当的问她:“你要杀我?”
“不。”
白芷疑惑:“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变成老婆婆卖饼很好玩吗?
“那你为什么要配合我?”
白芷想了想,说:“无聊啊,想看看你要做什么。”
没想到她比他更无聊。
诺安不答,反而说:“公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为什么?”
“为什么?”诺安笑了起来,一双杏眼里盛满了白芷看不懂的情绪。
“大概是您让我觉得很温暖。”
白芷皱眉,提醒她:“我是蛇妖。”
居然说一只蛇妖很温暖?
是待在幻境久了,脑子出问题了?
他爹说了,蛇妖在妖界最不受待见了。
诺安仿佛从白芷的表情里看懂了他的想法,垂眉说道:“如果让您觉得冒犯,我就换个说法,那我就是太久没和人说话了,憋的太久。”
白芷看着她,还是点了头。
诺安笑了起来,看着那株盛开着的槐花树,轻声开口:“这其实就是个俗套又悲伤的故事。”
诺安一挥袖,面前的场景迅速变换,又恢复成村庄的模样。
在白芷进入幻境之前,被一只微凉的手牵住了,转头看见了景云泽正对着他笑了一下。
白芷听见他说:“别怕。”
白芷想说他并不害怕,可想到一开始见面时他的姿态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算了,他是害怕的。
诺安不见了,在两人面前的是山清水秀的村庄,依山而建,像梯田一样从半山腰处排列而下,山头那里有一练银白瀑布,飞流直下,山脚还有一条盘绕着村庄的河流,边上种着一排排的槐花树,村庄里也是。
看着漫山遍野的槐花树,白芷想河下村也可以叫槐花村。
站在另一处山头看着这里的风景,就像是一副美如幻的画卷。
两人对视一眼,走进村庄。
在踏入村庄的一瞬间,白芷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
不,不是身体不听使唤,而是他们变成了幻境中的村民。
白芷看着脚下的水坑,上面倒映着不是他的脸,是一张黝黑周正的脸,十四五岁的模样,有两颗虎牙,很阳光健康。
身旁的景云泽也是一样的状态。
这时,有一位浣衣女抱着木盆从他们身后走近,拍了拍白芷变幻的那名村民的肩膀,“诶,狗蛋,你咋呆这儿不动啊?干啥呢?”
白芷:……
从蛇变成狗了?
白芷木着脸想,凡人取名字真随意,真难听。
不过被那个浣衣女一拍,白芷发现自己能动了,不过只能待在这村民的身体周围活动,能转头转身,于是他就看见了景云泽的那张笑脸。
真让妖生气。
还没等白芷动手,那名浣衣女又拍了拍【景云泽】的肩膀,“铁柱,快领着你哥回去,三奶奶在等你们吃饭呢。”
景云泽:……
两人大眼瞪大眼的对视着,白芷先移开了目光不看他,盯着那名浣衣女和他们两人对话。
狗蛋拉着铁柱跟浣衣女挥手说:“彩衣姐姐再见。”
彩衣捂嘴笑了一下,对着他们说:“哎,慢点儿,小心摔着。”
“好嘞。”
两人的视线一直随着狗蛋和铁柱,穿过泥泞小路,看见一片开阔的田地。
穿着粗布短打的庄稼汉正带着斗笠,打着赤膊,在田里除草。
路上也遇见不少妇女成群结队的抱着一木盆的衣裳回来,看见他们还会热情的打招呼。
在他们走过的短短一路来看,这似乎是一个很温暖有爱的村庄。
在路段尽头,他们看见了一户有着好大一棵槐花树的草屋。
白芷抬头看着那棵树,看着它生机勃勃的盛开着的模样,不自觉的内心生出一丝悲伤。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
胸口闷闷的。
啊,好想喝点冷水啊。
狗蛋扯着大嗓门喊道:“奶奶,我们回来了。”
打开门后,白芷发现彩衣说的三奶奶就是之前在幻境里卖饼的老婆婆。
她的模样比在幻境里要年轻一点,但也还是花白着头发,微微佝偻着脊背,但看见狗蛋和铁柱,那双苍老又略显浑浊的眼睛盛满了慈爱和笑意。
三奶奶走到厨房,把冰镇过的西瓜拿给两个人,然后自己又去把厨房里的饭菜盛好端出来。
两人看见后立马要把手里的西瓜放下上前帮忙。
三奶奶笑骂:“又不是老得走不动了,不用帮,坐好把西瓜吃了,然后洗手吃饭。”
“那奶奶您小心点别烫着。”
“嗯嗯,行了,知道啦。”
虽说奶奶不要人帮,但两人还是快速吃完西瓜洗过手,走进厨房帮忙。
吃饭时,铁柱拿着刚做好的槐花饼被烫得龇牙咧嘴,还是要吃,一边吃还一边夸赞奶奶的手艺,把三奶奶哄得心花怒放。
“吃完后,你们俩把那几块饼送给你们水姐姐去,那丫头肯定也馋了。”
“那肯定的啊,奶奶做的槐花饼是整个河下村最好吃的。”
三奶奶笑着摸了摸狗蛋的头,“就你会说话。”
白芷歪了歪头,水姐姐?
啊,应该就是小水了,原来她们认识啊。
狗蛋拎着篮子和铁柱走去小水家,越走越偏僻。
“之前那个红衣女子对你说了什么?”
白芷不说话,他还在生气。
景云泽叹了口气,对他说:“对不起。”
白芷看着他,原谅了他,毕竟道歉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原谅的事,于是点点头说:“她说她叫诺安,还说,嗯,这个幻境是一个俗套又悲伤的故事。”
景云泽听后沉默了。
俗套又悲伤?
那应该就是指发生在小水身上的事了。
至于一个姑娘身上能发生什么俗套又悲伤的故事?
在这个山清水秀,仿若人间仙境的村庄,却住得这么偏僻,那就是只有一些让人恶心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了。
毁掉一个姑娘的方式有很多,但都让人觉得这种事只有人渣才能干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