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地想要集中精神,想要听到那声音!那一定是极其重要的话!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可是……
她听不见!
周围的一切声音——巨龙最后的悲鸣、能量爆炸的轰鸣、建筑崩塌的巨响、甚至她自己血液奔流的鼓噪——都在这一刻被一种绝对的、死寂的真空所吞噬。她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元烨在她怀中无声消散的唯美画面,以及他那开合着、诉说着无声话语的嘴唇。
为什么?!为什么听不见?!大哥在对我说什么?!
巨大的恐慌和无法言喻的痛苦瞬间撕裂了她冻结的茫然。她想要尖叫,想要质问,想要抓住那些飘散的光点!可她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手臂徒劳地穿过那些越来越稀薄的银色碎片。
元烨的唇形还在动,他的眼神更加温柔,甚至带上了一丝鼓励和……诀别。那眼神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蕴含着无法言说的秘密与承诺。
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之后,女孩才通晓,原来那话语,全然是“爱”的频率。
难怪她听不到——灵魂最深处的共鸣,超越生死的羁绊,牺牲与守护的终极语言。
因为此刻的她,灵魂深处曾被血腥权欲浸透、字典里只有征服与毁灭、刚刚被暴君本能完全支配的她。
她的心,像一块冰冷坚硬的顽石,尚未被温柔凿开缝隙,从未真正理解过这种频率的振动。
她不懂爱。
她的灵魂接收器,未曾校准到这个频道。
她与那最重要的遗言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名为“不懂爱”的深渊。
……
元烨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化为飘散的星屑。光芒蔓延至他的胸膛、脖颈……他那头美丽的银色长发,也开始一根根地、如同融化在阳光中的冰晶,化作点点流光,向上飘升,消散在充斥着毁灭气息的空气中。
女孩的视线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模糊,又被那纯净到极致的光芒刺穿。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脑海中被永恒定格的最后画面,不是崩溃的防线,不是燃烧坠落的巨龙,不是被汽化的战士,不是满目疮痍的大地。
只有大哥的身躯在她怀中一点点融进那永恒的光芒里。
只有那头美丽的银发,如同最后的眷恋,轻柔地、带着微不可查的凉意,拂过她僵硬的指尖,然后化为虚无,消失不见。
至于其他的一切……在元烨彻底消散的光芒中,都已化为齑粉,不再重要。
唯一真实的,只有怀中残留的、那一点点转瞬即逝的、光晕的微温,以及那双深深凝视她、诉说着无声话语、最终也归于永恒寂静的眼眸。
宿命的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沉重而清晰的咬合声。它碾碎了什么,又悄然开启了什么。元烨的存在如同投入时间长河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而那最深沉的秘密,则随着他的“消失”,沉入了时光的暗流,等待着未来的揭示。
观星台上,只剩下抱着虚无光芒的女孩,在无声的毁灭风暴中心,如同被遗弃在宇宙尽头的、一尊凝固的雕像。
……
失去元烨的蓝星,只剩硝烟、焦土与哀鸣。每一寸被战火蹂躏过的土地,都像无声的控诉,烙印着女孩暴戾本能酿成的苦果。
她逃了。
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灵魂,像身后有吞噬一切的深渊在追赶。
踉跄着,她回到了元烨亲手为她打造的星球,伊甸之核——那个,他曾牵着她的手,指尖传递着令人心安的暖意,低声说“看,这就是我们的家”的地方。
曾经温暖喧嚣的世界,此刻寂静得令人心慌。
脚下不再是吟唱的柔软花毯,而是覆盖着星尘冰壳的荒原。头顶那轮由元烨指尖亿万金线编织的灼灼光轮,如同蒙尘的旧日冠冕,徒劳勾勒着星球的骨架,吝啬地施舍一丝温度。
女孩一步步向前走去,如同行尸走肉。曾经绚烂到灼目的花海,如今沦为干瘪褪色的标本,凝固在绝望绽放的刹那。花瓣呈现一种半透明的死灰,就像无数只伸向虚空、渴求着早已消逝光芒的枯手,徒劳地僵在半空。
“你说,我们永远都会在爱里相遇……”她终于支撑不住,蜷缩在地,紧紧抱住自己,“可我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
绝望的深渊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彻底淹没她,将她溺毙在无边的自责与噬骨的痛苦之中——
一道柔和的银辉,毫无征兆地在不远处亮起。
她猛地抬头,心脏骤停,又在下一秒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膛。
光芒之中,那刻骨铭心的身影,缓缓凝聚成形——银发,温润的眉眼,熟悉到令她灵魂都在颤抖的轮廓。
是元烨!
但真的是他吗?
“哥哥……?”她手脚并用地爬起,踉跄着撞进那怀抱,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紧。
“元烨”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手抬起,刻意放缓节奏,轻落在她颤抖的脊背,安抚般轻拍:“我回来了。”
自从蓝星毁灭性的能量风暴稍稍平息,他便不顾一切地冲入那片死地。硝烟呛入肺腑,焦土灼烫脚底……他疯狂地搜寻着,感知着,每一寸废墟都让他心胆俱裂——她还在吗?是否安全?她……现在在哪里?
他在绝望中想起来,伊甸之核。那颗他曾远远艳羡、承载着她与元烨所有温暖记忆的星球。
他迫切地想要出现在她面前!想要确认她的安危,可是……该以什么面目?
以他本来的面目?存在黯淡的漂流者?
她见到他,不会开心的。
一个疯狂而卑微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痛苦挣扎的灵魂:如果……如果我能永远扮演元烨呢?
如果我那与生俱来、能复制他人的能力,这被视为诅咒的天赋,本身就注定要在这一刻,成为守护她的最后屏障呢?
这念头带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这意味着,他真实的自我将永远被埋葬,永远不被看见,永远没有机会去诉说那份笨拙的爱意。他将成为一道永恒的、完美的幻影,一个活着的墓碑。
但是……
只要能让她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哪怕那光芒映照的永远是元烨的倒影。
只要能让她……不再被这灭顶的绝望吞噬。
无论以何种方式,无论要付出何种代价。
于是,在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渴望撕扯下,他再一次无可奈何地、带着最深重的自我厌弃,选择了元烨的面貌。他调动着灵魂深处所有关于元烨的记忆碎片,模仿着那独一无二的气息。他欺骗着世界,更欺骗着自己——如果骗得够真,骗得够久,是不是就能……一直守护她,甚至某一天,她不再需要这道幻影……?
此刻,感受到怀中那具身躯剧烈的颤抖,他只是更加用力地环住她:“没事了,我回来了。”
“哥哥……?”女孩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害怕这只是个一触即碎的幻梦。
“我在这里。”他强行压住内心疯狂撕扯的无力。
这拥抱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灼烧他卑劣的伪装。她的体温,她的颤抖,她绝望的依赖……这一切都是对着元烨的,而不是他。这份认知带来的痛苦,几乎要让他维持不住幻影。
“那些撕开天幕的人!竟然将你带走那么久!还想封锁我们、想囚禁你!我……我好恨……所有试图伤害你的,我,我都会……”她意识不清,最后几字咬牙切齿。
“元烨”沉默片刻,才缓缓问道:“若有人伤害我,你会怎样?”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浸透刻骨仇恨与理所当然:“当然是让他们生不如死!彻底碾碎,魂飞魄散!”
闻言,“元烨”瞬间僵直。
漂流者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很久以前他与她坐在一起,她也曾这样带着孩子气的狠戾,随口说过——“若有人伤害哥哥,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那时天真残忍的假设,完全与此刻历经血火失去之后、真实而冰冷的恨意重合。
她拥有那样强大的言灵之力。在元烨先生确已消散的此刻,这诅咒的对象……不正对准了她自己吗?
她如何能够承受?
正在漂流者内心巨震、艰难撕扯之时,拥抱着他的女孩,乍然抬眸。
方才,他的发丝掠过她脸颊。“元烨”的银发依旧温润如昔,可触感却冰冷僵硬。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她始终感受不到那身上熟悉的、能平息一切的脉动,只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这悲伤如此陌生,它并不属于元烨。
哥哥永远都带着神性的悲悯,但此时此刻她所感受到的,是卑微又绝望、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撕心裂肺的悲伤。
她猛然一把将他推开!
“你是……漂流者!”
愤怒瞬间盈满她的胸腔,是他!又是他!
他竟敢在元烨消散之后,还拿这卑劣的伪装去亵渎哥哥!
狂怒之下,她甚至没有思考,女孩的手中立刻有一把通体暗金色的长剑凝聚成型——克里斯托弗之剑!
传说中,它由宇宙初生时的秩序碎片铸造,剑锋所指,灵魂寂灭。
存在,记忆,所有的痕迹都会彻彻底底地消失。
此刻,剑尖震动带着女孩滔天的恨意和无处宣泄的痛苦,她没有再听“元烨”的任何一句话,手腕一沉,长剑带着决绝的寒光,狠狠刺向对方胸口!
“噗嗤”。
殷红温热的血瞬间涌出,迅速染红了“元烨”洁白的衣襟,也染红了她手中的剑刃。
剧痛让漂流者身体猛地一颤,属于元烨的面容,此刻因痛苦而扭曲,但漂流者却依旧固执地保持着那面轮廓——她朝思暮想、刻骨铭心的轮廓。
女孩的手死死握着剑柄,剑刃只刺入寸许,她看着“元烨”——那张她刚刚才失而复得,此刻却被她亲手刺穿的脸!
明知这皮囊底下是卑劣的模仿,可当“元烨”因痛苦而蹙眉,一股近乎窒息的悲伤,还是如毒针扎进了她混乱不堪的心脏。
恨意依旧在胸腔里咆哮,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叫嚣着要彻底摧毁这个亵渎者。可在这汹涌的恨意之下,一种更隐秘、更让她恐慌的情绪在疯狂翻腾——那是什么?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种恐慌,只好用更汹涌的恨意去覆盖:“卑劣的小偷!不准用他的脸露出这种表情!!”她厉声嘶吼,试图用声音的尖锐来镇压内心的动摇。
漂流者感受着胸口撕裂的剧痛和生命力的流逝,意识却异常清醒。他心如刀绞,却也……莫名感到一丝扭曲的慰藉。
他无法停止去想:若不是他这个冒牌货,若归来的是真正的元烨……她是不是就不会开火?是不是元烨先生,总会有别的办法,阻止这一切伤痛?
元烨总是那么完美。
是啊……都怪我。
那就,恨我吧。如果杀掉我,能让你不再恨自己……我没有遗憾。
如果,我能替你承受那言灵诅咒……我愿一力承担。
他望着她,嘴角艰难地向上扯动:“这样……也好……”
女孩握剑的手因内心激烈的撕扯而出现一丝松动,剑刃在伤口中微微偏移——
就在这瞬间!
漂流者眼中爆发出义无反顾的决绝。他用尽灵魂深处所有的力量,不是后退挣脱,而是猛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献祭姿态,将整个胸膛向前、向上,狠狠撞向那柄停滞的克里斯托弗之剑!
噗嗤——!
一声更沉闷、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伴随着骨骼断裂的细微脆响。
那柄本已停滞的剑,被他主动的前冲彻底贯穿。剑刃完全穿透了他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甚至透过剑柄震得她虎口发麻。
时间凝固。
她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元烨”。
大量的鲜血如同喷涌的泉水,从他口中、从胸前背后可怕的伤口中疯狂涌出,立刻染红了他脚下的地面。
他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带着贯穿胸膛的利剑,重重地向前倒去。
“……是我,杀了你哥哥……”气若游丝,语调破碎,裹着浓稠的血腥气,“……都是因为我。”
令人心悸的一幕发生了。
漂流者身上被刺穿的伤口,如同被重击的琉璃般碎裂。以心脏为中心,裂痕瞬间便蔓延至他全身,如同蛛网般迅速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