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气急转直下。
有人要风度不要温度，外套拉一半几乎是缩着脖子进的教室。最后温度也没有，风度也丢了。
“冷死小爷我了。这天气起伏和老爷子的心电图有得一拼了。”
顾白吐槽，牙齿磕碰的声音，跟启动的缝纫机似的。
人刚坐下，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暖暖身。
舒坦叹了声:“欸！总算是活过来了。”
紧接着扭头去看身旁的人，发现对方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江识近来情况不是很好，经常看着窗口发呆。甚至有两次他喊江识去打球江识都不去了，兴致缺缺。
顾白将椅子挪到他身旁，“马上就是联赛了，江识你这状态可不大妙啊。”
还没打呢，精神上就输了一半。
江识收回了飘远的思绪，“慌什么，联赛不是还有半个月呢。”又瞥了他一眼，“倒是下周就是模拟考了，怎么不见你心急？”
顾白不甚在意，“模拟考有什么好急的？反正我排名比老赵血压还稳定。”
老赵是（3）班班主任。
“说得也是。”江识认同。
转头又看着窗外，那抹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里。江识托着下巴，思绪又跟着人飘走了。
下意识开口问：“小白。如果你家小鸣同学对你这次的模拟考抱有期望，而你最终考砸了。你会害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吗？”
“不会啊。”
顾白跷着二郎腿，上身往后仰。
一提起鹿鸣他就跟要开花似的，“我家呦呦很早之前就说过了，每个人都有擅长有不擅长的。而我正好不擅长学习而已。不擅长就不擅长呗，又没触犯天条，自然是过得开心更重要。”
顾白说着，顺着江识的目光投向窗外，“我说你小子最近都不在状态。怎么，沈学长给你压力了？”
“啰唆。”
江识踹了他凳退一脚。
顾白凑近了嘿嘿一笑：“哦吼，我们江少这是铁树要开花了。”
江识拿起课本就往他脸上砸去，顾白熟练一接。
目光再次落向窗外，挺了挺背，声音也不由提高了几分：“呦。这又是哪个班的学弟学妹在给沈学长送情书呢？”
江识闻言视线立即投了出去，耳旁同时传来某人嬉笑声。
江识怒火蹭蹭蹭瞬间往上升。
“顾小白！！！你皮又痒了是吗？”
此时窗外哪里还有沈知许的身影？
“看看。这不挺在意的……”
话未说完，顾白表情顺变。
“……过分了啊，小爷的屁股是谁都能踢……哎哟哟……”
外头冷风刺骨，室内的人做起了暖身运动。
“别追了，别追了。再追我要岔气了。”
其他同学们都是该干嘛干嘛，显然已经习惯了两人这种‘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相处模式了。
学校里的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备考的紧张氛围最是漫长又难熬，却不知昼夜更迭，时间总在人不经意间就偷偷溜走了。
沈知许来到江家补课，刚走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的争吵声。
“好不容易能在一起吃个饭。你非要把人说到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找茬的？”
“不是你自己喊我今天过来的？这么大声是怕儿子听不见是吗？”
“儿子听没听见你在乎吗？”
江母是位作家，平日里给人的印象也是端庄大方极少有这样红脸的时候，更别提在外人面前。
像是忍了很久的情绪在此刻爆发，“我喊你来是让你来攻击儿子的？”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江父直接站了起来，“我说两句怎么了？他自己都考成什么样了我还不能说说了？”
“呵。你真关心，你真关心平时干嘛去了？”江母语气冷了下来，“整天就只知道顾着外面的，你管过阿识几回？”
“我管你也不乐意，我不管你也不乐意。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
江父说着拿起外套，“我公司还有事先回去了，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吧。”
丢下这句话后，他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沈知许往里走，两人擦肩而过，江父朝他点了下头，沈知许礼貌问候。
这是沈知许第一次看见江父。
西装革履，没有一般中年男性的发福。而是带着混迹商场多年的气场及成功人士的沉稳。
如果忽略刚刚那场争吵的话。
“沈老师来了。”
看到沈知许，江母深吸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沈知许走过去，也朝着江母问好。
江母拿了份点心递给沈知许，“阿识他晚上没怎么吃东西。麻烦沈老师把这个带上去吧。”
她和吴嫂上去敲过门了，那浑小子就是不开门。
自己的崽她自己了解，通过这些时日的观察，她发现儿子对这位沈老师还是能听得进几分的。
“好。”沈知许接过点心，“那我先上去了。”
“诶。好。”
江母看着沈知许的背影，正想着补课结束找沈知许聊聊后面让他继续担任儿子家教的事儿。
江识初中的时候，认识过几个社会小混混。当时差点就走歪了路，幸运的是江母发现得早。后来她晚上为了限制孩子出去乱玩，才开始给他请的家教。
江母关心成绩，但更关心儿子将来不要误入了歧途。
沈知许踏上楼梯时，看到了一个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没多久就传来关门声。
他来到二楼，看着紧闭的房门。
或许江识自己都没留意过，从沈知许第二次过来开始，他的房门每每这时要么是开着的，要么是半掩着。
沈知许抬手敲了敲门。
“江识。是我。”
他站在门口，原以为要等上好一会儿，没想门很快就从里面打开了。
江识开了门后，又窝回了沙发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刷什么。
沈知许放下背包，把水果拿了过去。
“听说你晚上没怎么吃，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正在打字的江识动作一顿，视线转向沈知许。见他神色表情和往常一样，心却更闷沉了。
是啊。
自己在他眼里，不过和其他人一样。
可笑的是从一开始，沈知许就明确地说过了。他不过是拿钱办事而已。就只是拿钱办事而已。哪有什么、哪有什么……旧情分！！？
沈知许没注意到江识表情的不对劲，他将点心递到江识嘴边，青年张嘴吃了进去，目光却一直紧锁眼前人。
直到盘子里的东西少了一半，江识才伸手阻止了他。
“饱了。不吃了。”
“好。”沈知许将东西收好。又递了张纸巾给他，才说道：“听说你们模拟考成绩出来了。”
江识愣了一下，移开视线。声音闷闷沉沉，“嗯。出来了。”
刚刚楼下在吵，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
沈知许轻声问道：“可以拿给我看看吗？”
江识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沈知许也没有催他，就一直静静坐在他身旁。
感受着来自沈知许身上的气息，空荡荡的地方好像有什么正在往里填，让人想要伸手抓住。
江识忍不住挪了挪屁股，自以为是不着痕迹地在靠近对方。
只是想要抚平那颗不安的心。
看着身旁人如小猫挪步，沈知许几次想伸手给他顺毛都生生地忍住了。
他想了想，如果江识不愿意给他看，那他就不看了。
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让青年落寞地垂下脑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手机往旁一放，起身走过去拿出书包里的试卷。
“呐。想看就看吧。”
沈知许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间拂过青年手背。对方的温度明明是微凉的，却烫得江识慌忙缩回了手，藏在身后。
他试图想用另一只手覆盖，却怎么也抹不去那上面残留的痕迹。
这个人的气息像是穿过了他皮肤，深入骨髓、烙进灵魂。
青年再次拿出兜里的手机，他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从沈知许接过试卷的那一刻开始，每过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像是等待审判结果的笼中人。
沈知许看着他的试卷，越看越是心越凉。
他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对方是江识，要淡定、要稳住，可是越看到后面他表情就越是凝重。
或许正是因为对方是江识，他才无法做到平静。
江识感受着他眼神的转变，抓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泛白。
几乎是沈知许合起卷面抬头的瞬间，江识忙将视线收回，有些狼狈地落在手机屏幕上。
他听到沈知许说，“江识，我们聊聊？”
江识手指在屏幕上胡乱滑动了几下，无名指都快把手机给抠脱壳了。似乎只有抓着什么，才能掩饰他此刻内心的情绪。
“……等我打完这局先。”
沈知许看着被屏幕照亮的那双宛若星辰的眼，明明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
“好。”沈知许没有戳穿他，而是耐心地等待。
江识原以为他会像第一次那样，直接抢过自己的手机来个强制关机。
却很意外地听到了这个字。
他微微一愣，侧头望向沈知许。见对方也在看自己。
那视线还是和平常一样，温温和和。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
凑近了看，隐藏在温和之下的几分失望，被江识抓取了。那样的目光，他从前没少见。
来自爸爸的，来自妈妈的；来自老师的，来自其他长辈的。唯一不同的是，之前其他人的眼神要更明显些。而沈知许的，除了失望好像还有其他的情绪。
那是江识现在还看不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