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如何才能长成为一个大人呢？长成大人以后是不是就能够回答“杰森是不是一个好人”“杰森是不是一个善良的人”这两个问题了？长成大人以后是不是就能够成为和杰森一样、能够拯救她人并且让她们露出微笑的人呢？

我去问杰森：“杰森，你说过，等我会不再因为一些现在让我会哭得没有办法停下来的事情再次哭泣的时候，我就会长成大人了。我现在已经很少流泪了，那这能够说明我已经成长为一个大人了吗？为什么我把这个问题给其她人的时候，她们都会说我还是一个小孩呢？

“杰森，我现在能不能像大人一样回答你的问题呢？我能不能像大人一样告诉你，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最善良的人呢？

“杰森，我在这里说话，你能听到我在说话吗？

“杰森，我好想你。”

杰森的照片在灰色的墓碑上安静地看着我，那张照片上他的眼睛远远没有我记忆中那双美丽的蓝绿色眼睛漂亮，因为照片上的那双眼睛是静止的，杰森的眼睛应该像是春天下午公园中的湖，上面闪烁着许多金色的碎片。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给我答案，如果有，那我希望那个答案是“是的”。

我坐在他的墓碑前，看着他的照片。我觉得我像一只被人忘在草地上的羊。我有些难过，可是我不能太难过了，那样就不是一个大人了。我非常想成为一个大人，一个能回答他全部问题的大人。我想告诉他，他很好、很善良，是我认识的几十个人中最棒的人了。

天空在我没有发现的时候变成了一片暗紫色，我是在看不清杰森照片时才发现了这点。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我轻轻地发问：“我现在成长为一个大人了吗？”

陪在我身边、有着绿色眼睛和黑色头发的女性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后，摇了摇头：“从我的角度来看，恐怕你还是一个小孩。不过，为什么非要成为大人呢？做一个小孩也很好呀。”

“因为我有几个必须要回答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都需要等我长大以后才能回答。”我同样认真地回答她。

“不用着急，薇斯佩拉，你会得到答案的。”她摸摸我的头。

“好吧，可我还是想要成为一个大人。”我有点失落地说，“还有，对不起，我又忘记你是谁了。”

“没关系的，”她蹲下身来，和我平视，和达米安一样漂亮的绿色眼睛看着我，她说得很慢，为了让我记住，“我是达米安·韦恩的孙女，卡莱尔·韦恩。”

我的记忆能力一直在变差，我的记忆也在消失，就像冰块融化在水里一样，悄悄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开始忘记我曾经很爱的那些人们的后代的名字和样子，然后是我所处的日期、月份和年份，接着是和我爱的那些人告别时说的话、许下的承诺，最后是我曾经和幸福有关的记忆。

卡莱尔建议我在我完全忘记它们之前，用笔把它们记下来，所以我找出一个很厚的本子，拿着笔在上面试着写一点什么。

其实我刚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要写什么才好，因为我拿起笔的时候，有很多回忆都出现了，它们挤在一起，让我不知道应该从谁开始才好。我犹豫了很久很久，才决定从我醒来的时候开始写，从我第一次见到杰森的时候开始写。

可是我已经忘掉了很多东西。我不记得杰森老去的时候眼睛是否还是那么美丽，我忘记了在他的病床前我是怎么样对他说“我爱你”的，我想不起来阿福、布鲁斯、杰森、迪克、史蒂芬妮、提姆、卡珊德拉、芭芭拉、达米安依次离开时我对她们说了什么。我把许多东西都忘记了。

偶尔，它们会出现在我的想法里，我会用随时抓在手里的钢笔把它们记下来，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很快我就会又忘掉这些事情。我把这些回忆记在衣服上、手臂上、大腿上、手心里，有的时候还会写在餐桌布和地板上。

我的感觉也在变得很模糊。从我闻到东西的能力开始，我逐渐闻不到热可可和烤棉花糖的味道，我也没有办法去闻意大利面上奶酪碎的气味，更闻不到卡莱尔身上很浅的香水味。我的听力也在变差，我有的时候听不太清楚她们说的话，不得不让她们再大声对我说几遍。我的触觉更加模糊了，我甚至感受不到温暖，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我像石头一样冰冷的双手，这让我有些难过，但是我没有那么难过。这能证明我是一个大人了吗？我不知道。

我开始变得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有的时候我只是坐在房间里，回忆一些和杰森有关的事物，或者是努力记住卡莱尔的名字，而不是把它错误拼写成“克莱希”或者是“莱尔”，等我结束这些事情、推开门的时候，她们会告诉我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当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听见东西了。我只好开始学习手语，可是那对我来说很难，我总是忘记手势和对应的意思。我把手势和对应的意思都画在了一个本子上，在每天看完杰森的照片和记录、回忆完和他说过的话以后，我会一直看那些手势。我学得最好的一个句子是“我爱你”。第一次学会的时候，我很高兴地想要给杰森展示，我觉得他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手语的“我爱你”是怎么说的，可是我忘记杰森已经不在这里了，所以我只能去他的墓前为他展示我新学的手势。卡莱尔告诉我，杰森会手语，他一定会知道我想对他说什么的。

我看东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和暗，我害怕有一天会看不清杰森照片上的眼睛。我不知道我忘掉杰森和看不见他的照片哪一个会先到。

我不再学习手语了，我把时间都用在看他的照片和回忆和他相关的事情上，我真的很害怕忘记他。只要想到我会忘记他，我就很想要流泪，但是我忍住了。我是一个合格的大人了吗？我还是不知道。

在我看着那些有些泛黄的照片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杰森的葬礼，所以我马上拿出笔，在我的手臂上写下了我回忆中发生的那些事情。

葬礼那天是一个阴天，天空到处挤满了讨厌的灰色云朵，它们又沉又难过，所有温暖的阳光都被它们遮在身后。我很讨厌这样的天气，因为通常来说，这样的天气很快就会下雨了，而我很讨厌下雨。不过我已经很少有“讨厌”的情感出现了，我只是不太高兴，有点难过。

我站在到处都是墓碑的墓园中，看着墓碑上杰森的名字和照片。我觉得一切都好奇怪，但是没有办法说明白是哪里奇怪，只好安静地站在人群中，盯着杰森的名字，在心中不断重复他名字的所有字母。人群中有压低的哭声，我也不喜欢哭声，总是让我的胸口很闷。我觉得我也应该哭泣，但是我的眼睛很干，流不出来一滴眼泪。我想要问问身边的人我应该做什么，我想要拉住身边人的手，让我的手也变得温暖起来，我想要和我身边的人一起回家去喝热可可。

我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杰森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回答我那些很傻的问题，再也没有人替我温暖双手了，也不会有人为我煮热可可了，即使我尝不到热可可的味道，只能让我的鼻子去喝它们。

那双美丽的蓝绿色眼睛又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敢呼吸，我怕它们在我的呼吸下跑走了，我想多看一会这双美丽的眼睛。它们那么美丽，可是看上去有些伤心，好像在对我说永别。为什么呢？它们为什么要这么伤心呢？它们为什么要对我告别呢？它们应该开心地微笑起来才对呀。我想要去问杰森为什么那双漂亮的眼睛那么难过。我想起来杰森已经死了。

在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母后，钢笔从我的手中滚到了地面上，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拼写的错误，因为天已经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真奇怪，之前天黑的时候我还能看到黑色的颜色，为什么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呢？

有人摊开我的手心，在我的手上写字：“我很遗憾，你失去了视觉，薇斯佩拉。”

原来我失去了视觉，我有些失落地想，这样我就没有办法通过照片看到杰森的眼睛了……

真奇怪，杰森是谁呢？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