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泉一是我无趣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拐点,不过这样说也不算恰当。我是一只被紧紧拴住的风筝,他是选择断掉,送我远走高飞的线。
但他不知道,我只是因为他是线,才想成为风筝。
“诶——
“小岩的新前桌好漂亮啊能不能给及川大人一个联系方式?哎呀,不过怎么这么眼熟……”
我听到及川彻在门口喊岩泉一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句轻浮又让人不爽的话。坐在我旁边的岩泉一脸上带着怒气立刻站起来,虽然发现我在看他马上阴转晴,但感觉他额头上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岩泉站起身看着我的眼睛,停滞了两秒面带抱歉地对我笑了笑,下一秒就飞到了教室门口暴打及川。
“岩泉君,没关系的。”
“啊,你喊我岩泉吧。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
这就是我和岩泉一变成前后桌之后第一次对话,生疏且就差把“真的不认识”五个字写到脸上了。
但其实我认识他很久了——从国中的时候看到北川第一和白鸟泽的比赛开始。
比起同届被二传手服务的牛岛若利,岩泉一在明星二传及川彻的影响下显得存在感稍低。但我第一次看他比赛的时候我就知道,岩泉一绝对有自己的想法和处事方式。做个并不恰当的比喻,岩泉一在比赛中的存在感就像是水。是一传的桥梁,是二传接下的利刃,是独立的炮弹,更是队伍的另一位维系者。
无论是国中时期还是高中,及川似乎都担任了一个指挥家的角色,拿着手里的指挥棒,把队员当做表演的乐器,让所有人在排球场上发挥出自己最大的能力。岩泉一则是在球场下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把北川第一和青叶城西的队友们联系到一起。
而我从小到大规规矩矩地站在所有认识我的人面前,当一个懂事自立的背景板。
他们说,“你要努力”,于是我努力;他们让我乖乖的,所以我在他们前面乖乖的。但遇到岩泉一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乖巧也可以是另一种方式——我可以听别人的话去做一些事情,但不反抗并不意味着我要沉默。
也是那天,我没有和家里人聊,自顾自地把升学志愿的学校从白鸟泽改成了青叶城西。
一般国中在白鸟泽的人升学都会选择白鸟泽学园的高中,但我因为一场排球赛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去青叶城西。虽然我做下这个决定某种程度上是被岩泉一的扣球蛊惑,但更多的是,我在他身上看见了我没见过的东西。
那种未知的感觉可能是羡慕、迷恋、憧憬,也可能是追逐、好奇。
我更想看看在离岩泉一近的地方我能得到什么,我能改变什么。
可惜天意弄人,高中前两年我都没能和岩泉一分到一个班,在我都要放弃的时候却在最后一年被分到了他的周围。
这样也好,终于不用跟着应援团一起去看IH和春高的比赛了。
…
“岩泉,刚刚及川说我有点眼熟,你有听到吗?”
“嗯?其实我也觉得。”岩泉一灰绿色的眼睛在此刻就像从河水里捞出的宝石,映着在岁月中流过的水生植物和动物,然后悄悄地,这双眸子和我对视,把我的样子映到“河里”,让我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于是我想解谜,想回答他,又被他抢先回答。
“你国中是白鸟泽的对吧。”岩泉挠着头对我笑了笑,但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我知道他是那种不擅长露出笑容但很真诚的类型,就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我和牛岛是同班同学,被他拜托去排球部帮过忙,当时和北川第一比赛的时候我都在。”
岩泉一就在那样的比赛里,和及川彻一起,被牛岛的左手重炮击倒了三年,到现在又要三年,几乎抬不起身。但他不知道,他每一次接过球,无论是传走还是扣下,在飞向对面球场的同时也飞到了我的心里。
我迎合着他的话,悄悄观察着他的指尖。怎么说,感觉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岩泉一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有力量。
只是如果被这样的巴掌拍,应该会倒下吧,像及川彻那样。
“岩泉,我有个很冒昧的问题,有人掰手腕能掰得过你吗?”
岩泉一愣住了,岩泉一笑了:“目前还没输过。”
好吧,没人赢,我也输了。
因为岩泉一书包上的哥斯拉,因为岩泉一的刺猬头,因为灰绿色的眼睛,因为他的笑。
那天以后我和岩泉就熟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懂排球也和他有过交集,我同样也带着不单纯的心思,希望每次都能把和他交流的话题延续下去。
和岩泉一聊天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说,他真的很擅长应和别人的话。有的时候我也会看到他和松川站在一起说着什么,顺便跟路过的国见英交代两句话。运筹帷幄、游刃有余,但完全不是老油条的疏离客套。他是理智的,头脑清晰,几乎能把所有的事情梳理清楚并表达出来。
有的时候排球部加训他会把便当吃掉,我就在他去买东西之前喊住他,再把便当分给他吃。再加上及川彻的搅和,我终于把自己的爱慕进程急剧推进,指和我的暗恋对象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
“小岩,跟你说了八百次了我不吃早饭,不要给我带啦。”
岩泉一把早饭放到我桌上:“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到了他的座位上,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带来的威压让我从背后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像被有攻击念头的豹子盯上的猎物一样,我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
“那谢谢你——”
好好吃一次早饭的感觉真好,尤其是小岩给买的,完全没有我不爱吃的东西。
后来我从及川彻嘴里听到那是小岩早起自己为我做的三明治,连面包都是前一天晚上烤好的。并委屈地说小岩从来没有给他做过吃的,在我这哼唧了好久,像被妈妈训了来找爸爸诉苦的孩子。我秉承着“严父”的思想,义正辞严地让他不要给岩泉一添麻烦,并再次开心地吃着岩泉做的吃的。
好幸福。
…
那天之后没多久就是IH的县预赛,青叶城西对上了乌野。焦灼的比赛拉锯到了第三局,最后以青叶城西的拦网拦下乌野的高一快攻结束。
但也不出意外的,又一次输给了白鸟泽。
那天他们回来以后岩泉一心不在焉,坐在我后面少有的不吭声。这天没有及川彻的叽叽喳喳也没有岩拳的回应,让我突然觉得有些落寞。
我扭过头去问坐在我身后的排球部ACE:“小岩,排球部三年级要引退吗?”
岩泉一回答说:“不会,我们要打完春高。”
我点点头,看着他眼里坚定的光,在他无法察觉的地方勾起了嘴角。
我觉得岩泉一很酷,坚定努力,通透善良的酷。
春高八强赛,岩泉一扣下及川彻传来的球,狠狠地对着伊达工的铁壁拦网打下。速来强势的墙在此刻被他徒手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砖瓦墙石分崩离析,只留下广阔的视线和胜利的曙光。我在观众席上为他呐喊,喊着他的名字,他回头向我招手,带着爽朗的笑。
小岩在排球场上的样子真的很耀眼。
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在他的对立面,现在我到了他身后,成了支持他的后盾,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下定的决心是如此的高明,高明到我都要为自己拍手称快。
半决赛,青叶城西再次遇到乌野。
对面被破解的怪人速攻在此刻进化成了利器,对面一年级那个小个子在二传手的配合下打出各种令人应接不暇的球。从球场这边飞到球场那头,我看见岩泉一也随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起跳。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们带走节奏的!”
我听到他喊着,挥着手,和队友配合好扣下球,完成自己作为王牌的职责——岩泉一,你真的永远不会让我失望。一球又一球打破铁壁又打破层层叠叠的翅膀,承载着代表梦想的种子,和青叶城西的未来一起飞到更高的地方。
我可以永远相信岩泉一,我们可以永远相信岩泉一。
但青叶城西输给了乌野。
三年级的最后一年春高,止步于半决赛。
小岩啊,被后辈打败的你在当时又是怎么样呢,你又是怎么看待对方队伍里那个曾经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后辈的呢?
我看到他使劲握住对面那个黑头发二传的手,然后微微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岩看着那个孩子,嘴上说着什么,对面的人点点头,向他再次鞠躬致意。
我想应该是岩泉一作为曾经的前辈,在让自己的后辈加油。
岩泉一,你看到他的时候是不是欣慰更多呢?
肯定是吧。虽然自己输了,但仍旧希望认识的有前途的后辈可以走得更远。
他是最好最好的小岩。
青叶城西排球部的队员们走到观众席前向大家鞠躬致意,大声说着感谢大家的支持。说完那句话时,岩泉一抬起头看着我,对上了我的眼神。我看见了他眼里的不甘与自责,他在诉说自己作为王牌未能拿下那一球的遗憾,他在难过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也止步在这里。
我在观众席上抹着泪不愿让他看到我哭的样子,但我无法控制,只能含着泪一直鼓掌,向打了败仗的英雄的致意——他们真的已经很厉害了。
但我还是很难过,我的英雄岩泉一,明明他也可以走得更远。
…
春高决赛,乌野赢了岩泉一六年都没能打赢的白鸟泽,取得了代表宫城县出战全国大赛的机会,及川彻也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们他决定高中毕业之后去阿根廷打球。后来我偷偷听金田一说,国见评价及川真是乱来,我笑着说了句这是真理,紧接着在他请求“学姐千万不要告诉岩泉前辈”之后,转头告诉了岩泉一。
“小岩,你知道国见评价垃圾川什么吗?”
“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说他乱来哈哈哈哈哈!”
我看见岩泉扬起的嘴角和有些放松的笑意,我也在这时候知道了岩泉一打算去美国继续读书进修运动相关的学科。
“小岩……不,阿一。”
我拉着他的手拍了拍:“以后国家队最年轻的教练必须是你。”
樱花盛开,春风还卷着凉意的时候,我们毕业了。
毕业那天不出所料大家都哭得稀里哗啦,岩泉一马上就要飞去北美,我也做好决定要去阿根廷□□动营养学和及川彻汇合。这下不光是国见,京谷贤太郎这个全排球部最乱来的人都觉得我们三个乱来。但我悄悄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只让我自己知道。
唯一让我觉得无言以对的就是及川彻,我把我也要去阿根廷的消息告诉他们的时候,及川彻悄悄把我叫到教室外面:“你什么时候移情别恋到及川大人身上啦——”
我扭过头看了一眼教室里的岩泉一,确定他没有听到这个话题,紧接着把门关上以加强隔音效果:“垃圾川,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阿一?!”
“傻子都看得出来吧!只有小岩那个傻子不知道,还觉得你对他天下第一好。”
我打开门,敲了敲门框:“岩拳在吗?”
小岩十分配合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想也不想地招呼到及川彻头上。看到这一幕的我不禁感叹:岩泉一的反应是真的快。同时心里也有一点伤感,既然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为什么岩泉一察觉不到呢?
但我不敢说,因为我不想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
夏天,临走出发去机场,我和及川彻是同一天离开日本。
及川彻拉着行李箱,兴致勃勃地问我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第一站要吃什么,我坐在送机厅的椅子上不想说话,只是看着面前来送我们走的岩泉一发呆。
岩泉一也就这样站在我们,不,我的面前,一声不吭。
及川彻本来是缠着岩泉一,说着什么“及川大人就要走了小岩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及川大人绝对不会趁人之危做对不起小岩的事情”。我在旁边听得有些迷糊,但很快这种情绪就被难过侵占,我来不及回想——未来几年都很难见到岩泉了。
我的过去,我全部能想到的美好的过去都和他有关。
谢谢我的朋友及川,他在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回忆当初的时候,在我们候机的成田机场,把我推到了岩泉一怀里。
也许是情绪浓郁到了顶峰,我不想再自己一个人患得患失。感情关系的交汇也许就只会停留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