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时候我都会感到好奇,好奇影山飞雄是怎么直率地说出那些,常人不好开口表达感情的话的。
他告诉我,怎么想的怎么说就好了。
只是这样吗?
果然只是这样嘛。
00.
繁忙的工作让我每天穿梭在车站和公司之间,无论是通勤还是外勤出差,总要跑来来回回不知道要忙多少次。
作为刚入职不久的新人,少不了要帮组长跑腿送这个,帮前辈送那个。不过幸运的是,我在公司遇到的人们都还不错,在毕业前夕也逐渐看见了加薪的希望。
某次法定节假日前,我依旧是坐在电脑前忙得焦头烂额。一抬头就能从工位上看见满目的粉色花瓣的日子已经时隔多年,这种久违的景色让我从晕头转向的生活之中抽离,在“不适应”的氛围中像上岸缺氧的鱼得到了水一样大口呼吸。
险些溺水。
下班的时候,我忍不住朝着和回家的车相反的方向走去,只是想看一眼回暖的春天出现时,发放给所有生物的第一份无声宣告。
对于日本三月毕业季而言,樱花的出现在某些时候也代表了离别。
上高中之前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认为樱花绽放的时候就要告别,樱花绽放的时候就要迎接新的生活,樱花凋零的那一刻,一切都应该成定局……可是现实不是这样的。
我走到那棵横亘在车水马龙交错的东京城区的树下,等着樱花穿透霓虹灯,被红红绿绿的光照得失去本来的色彩,最后掉在我的手心。
但走到树下看见熟悉人影的那一刻,我才猛地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影山飞雄今天回国了。
我还没张开胳膊给久别重逢的人一个拥抱,他就已经走到我的面前,用力地把我拥到怀里。
通常来讲,按照我们的身高差,我应该是被他笼罩住才对。但分离的情绪让这份差异带来的“应该”分崩离析——我们都在这个拥抱中诉说着自己的情绪。
我感受到他平稳却藏着一丝颤抖的呼吸轻轻地打在我的脖颈处,十分的痒。气体的流动配合着黑色短发,纠缠在一起,蹭着我的脸颊。与之相配合是他的手臂,几乎环住了我的肩膀,让我无法挣脱,只能顺从他的动作,呆在原地。
我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些好笑,但声音不知不觉地有些哽咽:“你抱这么紧干什么嘛。”
听到我话的人坦然地回答:“好久不见,太想你了。
“我回来了。”
影山飞雄对我说。
01.
实话实说,上高中的时候想和“三班的影山君”谈恋爱,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长了一张帅气的脸,排球打的好,个子高,这就算了,每天都面无表情,看上去又凶又酷什么的……从开学典礼,高中一开学的时候,我在一年级的走廊看见影山飞雄的第一眼,心跳就得飞快。
心脏撞击的频率让我觉得自己距离坠入爱河也不差多少了。
某次在自动贩卖机面前再次看到他的时候,我算是鼓足了勇气——我想和他搭话,最起码要加到联系方式或者能成为朋友,哪怕只是说得上话也好。
午休时间,学生们大多都在某个地方吃便当,或者聚集在一起聊天,很少有人路过这边。我左顾右盼了许久,向影山所在的方向踏了一大步。可是,我感觉自己向前走的时候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隐隐约约记得有人提过自动贩卖机附近的某块地砖翘起了,容易摔倒。
我怎么就在即将摔倒的时候才想起来呢……
眼前的景色像是体育课上旋转的排球一样,在我面前转了一圈,一切都颠倒过来。像是慢动作一样在我脑海里不断回放。
万事休矣了——我这样想着。
没想到即将和地面亲密接触的那一刻,面前出现了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把我拉回了地面,让我免于摔倒之灾。映入眼帘的那只手的指尖部分有些许薄茧,指甲修剪得整齐又干净。我还没反应过来,手主人的声音就传到了我耳中:“同学你……没事吧?”
回过神,辨别出这是谁在说话以后,我的脸颊猛得涌上来一股血气。哪怕看不到,我也能感觉到自己此时此刻脸到底有多红。
胳膊上的手还在用力搀扶着我,我轻轻示意自己没事,回答:“我没事我没事,谢谢你……影山君。”
一生一次的鼓起勇气被此时此刻的氛围压制住,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没想到面前的人瞪着眼睛,用很认真的语气问我:“真的没关系?需要我送你去医务室吗?”
我听着他说的话,摇了摇头,回答:“真的没关系,就是……你能不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我已经不敢抬头看影山飞雄的表情,低下头时时刻刻准备遁走。可是他居然坦然地答应了:“啊?可以!”
我知道了,他肯定没理解我是什么意思。
事情发展得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甚至觉得刚刚险些摔倒的那一下是给我的暗示,是命运告诉我我该迎接自己的好运了,只需要主动出击。
能拿到影山飞雄的联系方式对我来说已经是今天最幸运的事情了。
好迟钝,但是,也很喜欢他。
我成功要到联系方式以后功成名就,和他告别说下次见,回到教室。
中午的光有些耀眼,所以在自动贩卖机前纠结喝酸奶还是牛奶的时候有些看不清楚;所以走在路上思考下午社团活动要怎么练习的时候有些不太清楚;所以呆在原地的看到来来往往的人时都看不清楚。
但是余光观察到和他一样穿着制服的女孩从拐角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影山看清楚了。
他看见了我纠结的样子,看见了我心不在焉的神情,还有不太平稳的步子。
所以在我走到那块翘起的砖石的时候,他马上走了过来,像在球场上捕捉到即将落地的排球一样,横跨一大步停到能扶住我的位置,让落地的进程就此终止。
所以转身离开回教室时,在我看不到的身后,影山飞雄怔怔地看着自己扶过女孩胳膊的手。突然,他从脖子到脸,甚至耳尖,都变得通红。仿佛头一次触及到人类情绪的仿生机器人,运算量超出了云端处理器的能力范围。
毫无疑问,短路了。
我和影山飞雄平时联系的也不算多。从要到联系方式那天到后来也只是在走廊遇到会互相点头打个招呼的关系,但我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比我和他单独讲话之前前进了不知道多少。
所以在得知一月排球部要去东京参加全国大赛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参加了教导主任组织的排球部应援团。
我的心思既简单又有些许的卑鄙,因为他的脸而喜欢他,因为他在打排球所以想去看他。
02.
“排球”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只是体育课上的互相垫球。两个人互相用两条胳膊把球颠起来,传给对方,仅此而已。
所以在东京体育馆,看见第一个人把球大力发出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像第一天第一次看见影山飞雄的时候一样快。这和我想象的一切都不一样,它充满热血充满青春,最重要的是,每一个爱着这项运动的人都洋溢着独属于自己的魅力。
排球,是一项不能落地的,永远向上看的球类运动。
这句话突然变成了近在咫尺又和我过去的经历相距甚远的震撼事实。
激动人心的体育运动现场被震耳欲聋的应援声缠绕着,学校的名字、选手的名字,从庞大的场馆的各个角落被观众大声喊出。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颜色和自己的精神,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样子,每个选手也有自己的姿态……但那一声声称赞是一样的,人们对排球运动的纯粹的憧憬终于有一刻抛弃了杂质,幻化成了自己的记忆。
尤其是在乌野和种子选手稻荷崎对上的时候,危急存亡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没想到,影山飞雄从网下钻了过去,一步跨了过去,把即将落到界外失分的球救了回来。
场上乌野的选手们大声喊着影山的名字,应援团最前端喊的最大声的教导主任也激动地大喊。
四目相对的时候浅薄的情绪在这一球回到场内时,从心动变成了沉溺。
春假,我深思熟虑后终于下定决心,打算高二开学后跟学校申请正式组建乌野男子排球部的应援团。
升上高二以后,我和排球部的山口忠被分到了一个班级。大概是因为他在二年级的单细胞和怕麻烦的对比下显得格外靠谱,逐渐有了要在下一年接手泽村学长和缘下学长的队长职位的意思。我和他还有隔壁班的谷地仁花在课间总会凑在一起商量排球部和应援团的事。偶尔路过影山飞雄的班级,我都会往里面看一眼,然后他们像接收到我的暗示一样,把影山喊出来。
托山口和仁花的福,我和影山之间的关系更近了。
不过最近,我总觉得影山飞雄有点奇怪。
比如现在,又是社团活动日。
我死皮赖脸地变成了体育馆的常客,经常找借口去看排球部大家的训练。此时,我还在一边看着他练习发球,感叹影山飞雄实在是魅力十足的同时,也有些痴迷地看着他抛球的手,看着他挥臂击球,听见排球“砰”地落到地上。
我不由自主地盯着刚刚球落地的地方发愣,以至于没注意到影山已经从球框里拿着新的球走到我的面前。
恍惚间,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猛地回过神:“我在我在,影山君。有什么事吗?”
影山飞雄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挠了挠头发,对我说:“那个……你能帮我抛一下球吗?谷地同学在那边,不太好拜托她两边跑。”
他郑重又有些退缩的样子和平时实在是不一样,但我向来不会在和排球有关的事情上怀疑影山飞雄。
我问他:“诶,好啊。但是我不太会打排球,只要抛起来就可以吗?”
影山飞雄点点头,把球递给我:“对,拜托你了,谢谢!”
我重复着抛球的动作,听他说出一句句落在我耳边十分违心却自然的“抛得好”,不禁有些脸红。
明明只是用双手把球送出去而已。
但不断进行二传动作的少年眼睛始终看着我抛的动作,看着落在任意位置的排球。
我想问他为什么喊我,明明叫一年级的孩子们一起练习也没有关系,可是他说:“他们有自己要练习的东西,虽然不会拒绝我,但总是在陪我练习。”
我笑着问他:“你不怕我拒绝你吗?”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郑重其事地半扭过身,看向我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勾了起来,笑得浅浅的。
影山飞雄摇头,回答我,又像是在回答他自己:“可是你没有拒绝我。”
实话实说,我确实很乐意。
所以青春时代的故事总是发生得自然,时间也跨越得十分迅速。
我和影山飞雄的关系在那天抛球以后再次拉近。
后来再去排球部商量下次应援的时候,平时对这些事情不太关心的影山君往往会在休息时间凑过来,压制住其他人凑热闹的热情的心,强行挤到我旁边问我刚刚说了什么。
一直在和仁花说话的我有的时候可能会注意不到他的动作,所以在我眼里影山完全是进行了一个闪现,突然就从体育馆的那头直接跨越到了我们这边。偶尔我会有些疑惑,但正事在前,也没什么时间去思考。
从IH到春高,我们高二的这一年,排球部的大家参加了太多次正式比赛。无论是县内赛还是全国大赛,没落的强豪在短短两年内再次崛起。
认真组建并参与应援的我,也许在某些瞬间,也能成为排球部大家继续往前走、往高处飞的底气。
球场上震耳欲聋的尖叫几乎要掀翻体育馆的天花板,距离我第一次来这里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现在的我,大声喊着影山飞雄的名字,看着他在某些瞬间回头看向我所在的方向,恍然间,他在对我招手。
首发二传手脸上坚定的神情和无谓的样子几乎和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无异。
可是他今天这次回头,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03.
升上高三的时候,乌野男子排球部一路打斗,连续第三年登上春高全国大赛的舞台。县大赛时,我们在决赛又对上了白鸟泽。虽然高一时候被对方的恢宏的校歌合唱搞得发怵,但三年下来听了太多次,也逐渐有些舍不得。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是高中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