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自有了禾清月,可谓是百般热闹,整日欢声笑语不停歇,就连刚回京的刑部尚书下了早朝便跟着皇帝来了养心殿,急着要见这位姑娘。
但被沈诀拦了下来,他坐在紫檀木雕龙宝座上,轻轻拂着茶,抬眼道:“这后宫是你想进就进,想闯就闯的?”
目光锋芒锐利,还带着一丝玩味。
禾知节心下鄙夷,谁说他瞎了?
他毕恭毕敬的跪地,给沈诀行了个大礼,“微臣叩见陛下。”
沈诀慢慢悠悠地喝下一口茶,并没急着让他起身,而是让苏公公又去沏了一壶茶。
久久,等茶沏好了,沈诀才道:“爱卿办案辛劳,快快请起。”还招呼着苏公公给他搬了把椅子。
可这明里暗里的态度并不算好,掺着虚情,掺着假意。
他道:“微臣惶恐,不敢同陛下对坐。”
沈诀挑了下眉,饶有兴致,“禾尚书何时同朕拘过这些虚礼。”
“……”
禾知节心下再次鄙夷,这么一个仇他要记几年?不就是骂了他几次嘛。细细算来也没骂多少啊。他做王爷的时候,他寄人篱下,没骂过;做太子的时候,他逃出生天,骂了一次;做皇帝的时候,他……
突然感觉嗓子有些干。
做皇帝的时候,他是得道升仙了吗?居然还骂了他一次???
沈诀也不想再同他拘这些虚礼,淡淡道:“坐吧,朕有事要同你商量。”
两人对坐久久,沈诀不是在跟他商量,是在下通知。
禾知节听着听着越听越不对劲,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险些把茶喷出来。
他没过脑子,大逆不道的又骂了他一顿,“你前段时间眼睛瞎了,今日是脑子又坏了吗?!我看你真是疯了!”
“于公于私,你情根深种,立欢欢为后,我没任何意见。可这个十七又是谁?你要封她做长公主?怎么?你微服出巡去找欢欢,不但把人寻回来了还给自己寻了个好妹妹?”
禾知节真是气急了,“腾”的一声,直接站起身来,“这些话你也不必找我来说。你去找礼部尚书,直接下旨让他待办!我到底要看看,同一日内既要册封皇后,又要册封长公主,这礼部,当如何来办!”
“之前一副情深似海,非欢欢不可的样子,我还真当了真。现在却说这些混账话,做这些糊涂事!”
见人情绪激动,沈诀无奈扶额,信里没交代清楚,他便解释道:“十七就是清月,没有旁人。”
禾知节哼笑一声,“荒唐!可笑!好妹妹不算完,又整了个替身是吧?这是打算,一个护在身边做恩爱夫妻,一个密不可分做连枝兄妹?”
“清月失忆了。”
“我知道!所以呢?趁着她失忆你又喜欢上了别人,偷偷摸摸的给带到宫里来册封为长公主?你何苦呢?又何必呢?欢欢大度,你把人纳到宫里来做后妃,她不会有任何怨言。但你背着她做这些恶心事,她知道后会跟你撕个头破血流!”
禾知节骂天骂地。
沈诀问天问地,终是无可奈何,低声喃喃:“是她喜欢别人了……”
禾知节愣了一愣,“什么?”
“她喜欢上别人了。”沈诀摊在宝座上,仰面长叹,“她之前失忆做了六年的十七,喜欢上了柳忆安……”
那叹息,那话语,皆是深深的无力。
禾知节复又坐回了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停地摩挲。
他又骂了人一回……还骂错了……
踌躇半晌,他道:“那这……长公主到底什么意思?”
“我和柳忆安做了赌。”
沈诀望了望案上那碟桂花糕,已经吃了大半,还余下零星几块,整整齐齐铺在碟子上,数量少,一层都铺不满。
他将视线移到了禾知节身上。“一个月的时间,若清月在这期间恢复了记忆,还是喜欢柳忆安,我便放她走。侍郎夫妇还没找到,她若想嫁他,我便……”他顿了又顿,握拳的手紧了又紧,妥协道:“我便做她娘家……”
且不说禾氏一族的禾知节还活生生站在这儿……
“这个柳忆安是谁?敢与你做赌?你居然还应了?你是皇帝,你同他平起平坐?”
“我比不上他,清月喜欢他。”
身居至高位,骨如脚下泥。
“痴情种。”禾知节这一句也不知是夸还是骂。
——
堂前叩首三跪拜,袅袅香烟弥散,斑斑烛泪欲垂。
沈诀从蒲团上起身,把香插到香炉中,转身问道:“非法人口买卖的案子,办的怎么样了?”
禾知节倚靠在一侧的朱红色木柱上,道:“连根拔起一锅端,首犯绞刑,从犯流放三千。我原本早该回来了,你一道旨又把我绊那儿了。我说,你和沈潇晗里应外合这三年,国家春和景明,海晏河清,居然还能找出这样的事端?”
沈诀道:“总有些宵小之辈不知死活。”说完便撩帘出去了。
禾知节不知他又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摇了摇头,不做多想,也出去了。
沈诀坐回去继续批着折子,对禾知节道:“你去见她吧。”
光聊天了,把最重要的给忘了。禾知节抬腿迈步往外走,走到一半又突然折返回来,“去哪儿见啊?”
去哪儿……
沈诀看了苏公公一眼,苏公公直摇头,“昨日将军夫人说今日不来了,姑娘便做了计划,说要把这皇宫里的三宫六院都看个遍,但没具体说过从哪儿开始又到哪儿结束,每个院又要待多久,所以现下也不知是去到哪一处了。”
这是又找到乐子了。
沈诀道:“有人跟吗?”
苏公公道:“都跟着呢,洛洛小主也跟着呢。姑娘精力充沛,抱着个猫就东窜西跑的。”
沈诀想到那场面,没憋住笑,转向禾知节,“那就明日再见吧,她今日行程排满了,明日我让她给你留时间。”
禾知节见人笑起来,心下再再鄙夷。
在笑什么?精神分裂吗?方才还长吁短叹的为难,这后脚就笑成花了?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这张耽溺于情爱的嘴脸了,大步流星地走了。
——
沈诀一直在养心殿批折子,不知不觉外面的暮色已经晕染成了暗蓝。
苏公公又点了两根蜡,躬身到沈诀面前,“陛下,菜布好了,先用晚膳吧。”
沈诀撂了朱笔,揉了揉眉心,“清月还没回来吗?”
午间禾清月没回来用膳,就传了句“不必等我,我用过了”便没了消息。
沈诀没太在意,怕扰了人的兴致,也没催,可这都晚上了,再贪玩也该回来了。
沈诀下了令,“去把人找回来。”
苏公公得令,立马出了殿,招呼殿前侍卫去找人。
侍卫刚得令下阶,就迎上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你簇我拥的,欢声笑语的。
被簇拥到最前面的禾清月笑颜如花。
侍卫快步走到跟前,跪地抱拳,“姑娘,陛下找您。”
“这么早就找我?”
众人皆抬头望了下天。
……不早了,这个时间宫门都关了。
禾清月也随着众人望了下天。
好吧好吧。
她抱着洛洛,一蹦一跳的上了台阶,闯进殿内,撩开帘子,走到里间,见到沈诀就嚷嚷着,“我回来啦,我回来啦。”边嚷还边往他怀里扑,等人稳稳抱住,她又甜甜喊道:“我回来啦。”
沈诀拢了拢她跑乱的发丝,问道:“饿不饿?”
“饿了饿了。”
“用膳吧。”
沈诀一手抱过洛洛,一手牵着禾清月,欲往餐桌处走,却被禾清月拉住了,她嗅了嗅他的衣袖,“你今日礼佛了?”
沈诀顿了一下,忘了她不喜欢檀香了。
“……嗯。忙忘了,衣裳沾了檀香忘了换,我下次注意。”
禾清月不是在意这个,她是想问,“求了什么?”
求了什么……
堂前跪拜三叩首,殿内焚香九祈愿,所求一人爱,唯盼同心在。若不然,便:“求我夫人一生顺遂无忧,平安喜乐。”
禾清月伸出一指摇了摇,“求错了。”她纠正,“应该求我吃好、喝好、玩好。”说着便拉人去餐桌吃好喝好。
餐桌上,沈诀目光灼灼的在禾清月的侧脸上。
罢了。
吃好、喝好、玩好,你好,就都好。
用过膳,沈诀还要批折子,眼睛瞎了几日,折子快堆成山了,虽说让苏公公念了许多,未曾怠慢过,可到底不如亲眼看下来的快。
禾清月抱着洛洛,就坐在一边陪着他,时不时地也拿两个折子来看。
见人像模像样的跟着看,苏公公连忙提醒道:“姑娘,后宫不得……”
沈诀轻抬了下眼皮,苏公公立马闭了嘴。
禾清月道:“不得什么?”
苏公公想说,后宫不得干政,可到底还是紧闭着嘴,摇着头什么也没说。因为不得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比如:后宫不能只有一人,嫔妃不得频住养心殿,册封皇后需一级一级晋升。可这后宫之事,陛下做主便罢了,事关前朝,实在是不能胡闹,他这才出言提醒。
似是猜中苏公公心中所想,沈诀道:“无碍,退下吧。”
苏公公不好以下犯上的再多言,悻悻地退下了。
一本折子,禾清月看了三五遍,也没太看懂,明明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她就是不知道在讲什么。
她问沈诀,“我的脑子是不是真的坏了,为什么我看不懂?”
沈诀见她满脸受挫,问道:“哪里看不懂?”
禾清月走过去,把折子展开,指着折子上的内容,一句句的问,沈诀默默的听着,而后一句句的解释。
一本折子解释完一遍,还真让禾清月看懂了,一脸恍然大悟。
沈诀便又拿过两本折子来给她解读,三本折子下来,禾清月已经可以自己看懂了,抢先一步解释给沈诀听。
“对,聪明。”沈诀夸道。
苏公公端了盘桂花糕,还有一壶茶过来,放到案上,“陛下理政太久,先喝口茶歇一下吧。”
两人齐刷刷的抬眼看他,理政太久?按禾清月的进度来说,两人也才看了三本折子。
苏公公索性也不遮掩了,直接将心中所想说出口来,“陛下,这后宫不得干政啊,您这样是坏了规矩。”
方才他没说出口,人让他退下他便退下了,是因为他觉得姑娘看两眼便会作罢,转眼就去一边玩了,也干扰不到前朝事务。可谁知姑娘还是个好学好问的,看不懂也要非看懂,他家陛下也不知轻重,一句一句的讲,一点一点的教,直到人能自己看懂为止。
听了苏公公的话,禾清月才后知后觉,转脸看沈诀,“原来我不能看啊?”
“能看。”
在沈诀这里,一切都是禾清月想不想,从来没有能不能。
他撂了折子,折子落到案上,像是在下斩首令,对着苏公公道:“苏公公,你逾矩了。”
“陛下……”
沈诀直接甩了个冷眼,这是真要生气发火了,苏公公唉声叹气,又悻悻退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