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便与景迟一同出现在了酒店大堂。中年男人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出电梯就四处张望。时厌放下杂志,站起身,向着景迟的方向挥挥手:”这里。”
景迟笑应一声便走了过来。男人紧随其后,一见时厌便热情地主动探出手:“幸会,幸会,时小姐。”
景迟向时厌道:“这位就是我们人物周刊的总编辑,肖钺肖总编。”
“你好,肖总编。”时厌点点头,伸手与他轻轻一碰,旋即收回。
景迟又向肖钺道:“肖总编,别看时小姐这样年轻,她可是本市知名刑警,上次我遇到劫案,多亏了她出手相救呢。”
肖钺满脸笑意:“早有耳闻时老膝下两名孙辈都是人中龙凤,没想到时小姐竟然还是警界精英,真是令人钦佩。”
类似奉承时厌自小便已听得倦怠,闻言只淡淡一笑:“昨天真是不好意思了,忽然将景记者带走。事发突然,希望肖总编理解。”
肖钺忙道:“时小姐哪里的话,小景是我们周刊的得力员工,她身体不适,作为领导没能及时关照是我的失职,多亏了时小姐出手相助,肖某感谢都还来不及呢。”
时厌微一点头:“肖总编不介意就好。对了,听说你们今天就要回去,我正好有空,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们一程吧。”
肖钺明显一惊,笑道:“怎么好意思麻烦时小姐亲自送我们?”时老爷子的孙女,这么一个人物竟然主动说要开车送他,他是脑子多不清醒才会误以为是自己撞了大运?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盈盈不语的景迟,心中不由泛起了嘀咕:这小景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背靠着这样的人物?脑子一转,联想起昨晚时赟暧昧不明地问他要人,心中旋即有了答案。想必是时赟看中了她,暂时不便出面,所以让自家妹妹出面保着?想到自己在今日之前曾对她有过的一丝绮念,他不禁一阵后怕,幸好家中严妻盯得紧,自己还没机会下手,否则真是得不偿失。
听了时厌的提议,景迟初时也是颇为惊讶,但再一看她盯着肖钺的眼神,旋即猜到了她的用意。忍不住抬眸看向时厌,可后者却飘开眼神,并不看她,只耳尖微微泛起意味不明的浅红。
时厌再次重申了送人之意,肖钺心领神会,自然不再拒绝,三人一同向外走去。当着总编的面景迟没好意思再去抱着时厌的手臂,也终于后知后觉懂了为何时厌会开这辆四座的超跑,原来是一早就计划好要这么做了。她面上仍保持礼貌的微笑,心底却早已湿漉漉一片。这就是时厌了,记忆中那个永远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为她化解困扰与烦忧的女孩。她一直是她,没有变过。
三人走到街边,时厌却忽然停下脚步,景迟正奇怪时厌为何不上车,身后忽然一阵小跑声,却是隔壁咖啡厅的小哥喘吁吁跑了过来,双手递上一只包装精美的纸袋:“小姐您好,您要的冰柠美式。”
“谢谢。”时厌接了过来,转手便递给了景迟。然后当着肖钺的面拉开副驾驶的门,下颌微不可见地一抬。
一切发生地太快又太过自然,景迟抱着咖啡,一声谢谢堵在喉间,本还有些许犹豫要不要和总编一起坐后座,当下身体快过大脑反应,丝滑地就坐进了副驾驶。
看着两人完全不需言语的默契沟通,这惊人的熟稔度,肖钺愈发汗流浃背,莫非他猜错了?并非时赟正巧对她有意想要追求,是她二人早就相识?否则这位时小姐又怎会对她如此礼遇?
车子发动了,景迟取出咖啡,掀开封口先递给时厌:“要不要喝一口?”
时厌摇摇头:“不了。”
景迟瞬目一笑,“那我就不客气咯。”
时厌似笑非笑地睨她:“本来就是给你的,瞌睡鬼。”
“我哪有~我坐车的时候都很清醒的。”话音刚落,景迟倏然察觉到自己语气中不经意透出的娇意,想到后座坐着的总编,不由微觉赧然。
时厌不屑地切了一声:“你?不知道是谁以前打瞌睡坐车坐过站,还好意思叫我多等你半小时。”
被说出黑历史,景迟顿时无言。
时厌乘胜追击:“你名字起的是挺好,一天天就迟到了。肖总编,她在社里也经常迟到吗?”她说着,忽然将话抛给了一直沉默的肖钺。
肖钺一惊,忙道:“没有没有,小景可是咱们社里的模范员工,工作负责,能力也好,就是吧,还年轻,哈哈,资历短一些,所以嘛……”说着说着便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脑门更是沁出一丝汗意,心中盘算着时厌是否在暗示他什么。
时厌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过度解读:“我懂了,你们记者上班不用打卡吧?经常跑外勤,所以——”
一旁景迟听不下去了,伸手就去捂她的嘴:“好好开车~”
时厌不禁怔住,温暖的掌心在她唇上只停留了不到一秒就缩了回去,离开的瞬间,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带来只有她自己心领神会的细微战栗。而另一个当事人却浑然未觉。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开着车,后视镜里肖钺精明又讨好的眼神正不失时机地打量着她,她知道,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很快便到了高铁站,时厌将车停在街边,时间匆促,再怎么不舍得,景迟也必须说再见了。
下了车,抱着手里还剩半杯的咖啡,她犹豫着想再说点什么,可喉咙阵阵发紧,一向伶俐的口齿此刻却是难发一言。
瞥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时厌忽然道:“喝不下就别喝了,省得去了车上还得找厕所。”
景迟被她气笑,没忍住便隔着落下的车窗轻捶她一拳,倒也顺意将余下的半杯递给了她。
时厌不再与她玩笑,抬眼对肖钺道:“对了肖总编,我有个不情之请。”
肖钺诚惶诚恐:“时小姐可太客气了,您有什么事尽管说,肖某力所能及,绝不推诿。”
时厌道:“景记者是我学姐,本来呢我是希望她能留在本市发展,但她私人更期望能离家近些,因此选择了贵刊作为事业平台。”
“理解,理解。”肖钺连连点头。
“景学姐在读书时就是财经专业,她的专业能力想来肖总编也是认可的。如今既然在贵刊发展,相信肖总编也一定愿意给予她机会,让她能够学以致用。”
听到这里,肖钺又哪里还有半分不明白的?当即许诺一定会让景迟在财经版块大放光彩,时厌这才微笑告辞,落下车窗,绝尘而去。
景迟怔怔看着那轰然离去的车影,直到它在街口转弯,汇入车流,直到再也看不到分毫。眼眶微微涩了,她不着痕迹地快速眨眼,将泪意逼退。没想到她不过随口的一句话,时厌也这样仔细地记在了心里,然后用最直白有效的方式为她争取了她想走的路,甚至一句谢谢都不需要,她就这么潇洒地转身离开。自己口口声声想要和她做朋友,口口声声要互相做彼此的灯塔,可扪心自问,自己能为她做的又有什么呢?除了年少时那点所谓的照顾,可是不缺保姆也不缺老师更不缺玩伴的时厌,又是为了什么在那样多的人中独独选中了她?
她没有答案,更无法承担抽丝剥茧去深思的后果。
肖钺拍了拍她的肩,及时将她的思绪带回了现实。他笑得古怪,语气却是无比的真诚:“小景啊,你这……深藏不露啊。”
景迟谦逊地低下头,微微一笑,不做应答。
成年人的世界,沉默是最安全的堡垒。
回到家中,时厌拿出手机,看到十分钟前的一条微信消息。
延宕是偷光阴的贼:学妹~到家了吗?
时厌撇撇嘴:“切……”
点开头像,进入名字备注栏,她犹豫几秒,慢慢输入了几个字:不知开落有春风。
每叹芳菲四时厌,不知开落有春风。这是景迟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就脱口而出的那句诗,她随口一念,她便记了这样久。
再次打开聊天界面,不久前景迟又发来了消息: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你学姐的,辈分是不是出岔了(委屈emoji)?
时厌慢慢写着:教我学习的姐姐,学姐,有问题吗?
景迟:没……
又快速发来一条:时厌,谢谢你。
无法明说的汹涌情绪只能凝成这短促又模糊的一句,景迟知道这远远不够,可是现在她是真诚的想对她说一句,谢谢。
时厌嘴角刚凝出的笑意慢慢弥散了。她握着手机,看一眼空空荡荡的屋子,似乎仍残留着些许景迟曾存在过的气息。手边的咖啡早已失去了最后一丝凉意,变得温温热热,适口性极差,可她仍是喝了一小口,而后握在手中,指腹轻轻拂过杯沿那早已变得模糊不清的淡淡唇釉痕迹。
就这样吧景迟,愿你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