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紫墨的确和凌唤聊了很久。

从蝴蝶翅膀的造型、体量，以及预设的视觉效果，她事无巨细表述着自己的要求。“我不是要在身上装一个没有生机的静物。我希望，那双翅膀是真正属于我的，能随我而动，衬托出身体的韵律。”

刑紫墨笑着端起咖啡杯，大言不惭，却又艳丽动人：“我要翅膀扇动起来。不必飞行，但能随着步伐一开一合。或者在我停下时，像披肩一样垂在肩上，虽然，这有点超过‘蝴蝶’的拟态范畴了。”

“动作可以通过遥控实现，或者使用传感器捕捉我背部肌肉的活动。”

凌唤望着她，淡淡道：“这样吗。”

作为工程师，他知道刑紫墨的设想意味着多大挑战。首先是材料选择，既要柔软可塑，又能抵抗扇动时的气流。并且在3D打印的过程中，还要模拟蝴蝶磷翅的斑斓反光和纤薄形态。算是需要杀出条血路的难度。

他没有打断刑紫墨，眼中似有意趣。

交谈持续到中午。两人前去u-DF的餐厅用午餐，顺带稍事休息。将要返回会客厅的时候，刑紫墨按了按眉头，说写字楼里太过压抑，想换一个场景继续交流。

“附近有咖啡厅，或者酒吧这样的地方吗？”

“放松地聊天才更应景啊。凌工程师，我们不只是在谈项目，也是在谈艺术，对吧？”

她笑意悠长地抬眼注视凌唤，转过头，让一旁的司机兼助理先回去。

凌唤的眼眸微乎其微地眯了眯。

“好。”

附近的步行区有一家酒吧，他想起昨天刚路过那里，带着刑紫墨去了几条街之外的另一个地方。

酒吧里，两人依然谈论着蝴蝶翅膀的事，但在杯光交错的暗影下，气氛无可避免变得随意和幽微了些。人群的谈笑和低语间，刑紫墨会突然靠近过来，穿过杂音与他沉声轻笑。凌唤回望着她，并不主动靠近，面对刑紫墨投来的笑容与凝视也没有避开。

交谈一直持续到八九点。刑紫墨想在两个月内拿到翅膀成品，时间紧迫，有许多细节现在就要敲定。凌唤绘制了一份透视手稿，暂时拟出了建模的基本结构。“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打印的材料，以及具体的传感元件。”

“后续报价我会告诉秦如心助理，商务流程的事情由他和您传达。”

技术方面的事，现阶段差不多说完了。

酒吧的玻璃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虽然黑夜不再像冬天那样早早来临，白昼的残影仍然给人一种这一天已经落幕消亡的感觉。

凌唤托起玻璃杯喝下最后几口深色液体。他喝得有些缓慢，不知是在思考蝴蝶翅膀的细节，还是忘了时间，陷在这种轻微迷醉的情绪里。

无家可归的人，大概都喜欢这种地方。凌唤眨了眨眼睛，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家”。

如果“家”的定义可以简化为居住的地方，那么他的家，好像到了一座山坡上吧。

刑紫墨靠着椅子揉了揉太阳穴：

“啊，喝得有点微醺，舍不得结束呢。”

“来的时候我看到路边有搏击会馆。这个时候打打架也不错，放松身心。”

她的一侧面颊撑在手心里，看见凌唤喝光葡萄酒时颈间仰起的弧度，突然欠起身，朝他面前靠了过去。

“一起去吗。”

刑紫墨伸出手，放在凌唤的手臂上。拂过白衬衣下他微微凸起的肌肉线条。

“为了设计出色，你需要更了解我吧。而且你看上去，像是也喜欢暴烈的运动。”

“心里暗藏狂野的人……在我面前隐瞒不过去的。”

凌唤一顿。眼眸转过去，握着玻璃杯的手指轻微浮动。

“是吗。”

他挑起嘴角，神情却有些遥远：

“搏击是很有趣的事情吗。”

《《《

鸢五在山坡小屋独自打理着房间，接近中午的时候收到另一个兼职负责人的回复邮件。

是字幕翻译的那个项目。这是鸢五最先注意到的兼职，但门槛很低，期待不高。因此没有点开详情，手里拿着抹布继续擦拭柜子。

凌唤的房间里里外外都清洁过了，只剩下柜子，还有房间顶端的一架吊扇。鸢五总扇叶背面会积灰，可小屋的天花板很高，也没找到梯子能踩上去擦。抬头向上望，只觉得几撮隐约的灰迹越看越扎眼，到最后简直像在啸叫：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鸢五眯起眼睛，忽然朝自己的胸腹望了一眼。

他拉上房间窗帘。随后屏住呼吸，慢慢、慢慢放松身体上的封禁。

侧腰上，宽松的卫衣波动起来，像舌头顶在脸颊内壁上。

一条触手穿出鸢五的领子。窸窸窣窣蠕动着划过半空，把抹布顶在尖端，浮游摇曳地接近屋顶。

虽然是自己身上的东西，却一点也不好控制。鸢五嘴唇都快咬破了，一边用力，一边又要压制着它不许乱来。触手拐来拐去还抖抖地伸向扇叶，尖端像小拳头卷起来，捏着抹布滴溜溜擦拭。

虽然有些掉san，但效率不错，还可以挤进扇叶和顶柱的空隙。“噗嘟”。鸢五嘴角微微扬起，然而就在这分神的时候，一撮毛绒绒的灰尘掉下来，飘悠悠落进了吸盘的内侧。[1]

“……”

这种挠痒痒的程度，简直比羽毛搔脚板心还要天崩地裂。

“啪！！”触手一甩，半空中乱鞭挥舞，像抽陀螺一样抽得吊扇呜啦巨响暴力旋转起来。

房间里狂风大作，扇叶几乎要带着屋顶冲上云霄。没揪紧的抹布飞摔出去，像烂番茄一样撞上墙面，灰色污水四溅，在风中吹得四下横流飞越。

“……”

鸢五看着房间，像一个小孩子看着写好的作业被狗吃了。抓住吸在柜子上跳《低俗小说》旷世扭扭舞的触手：

“下来。……”

对房间进行二次清洁后，鸢五简单吃过午饭，又把刚买来的内|裤倒进水里洗。他是开不了口让舍友把内|裤也从学校打包寄过来，只能全买新的，然而泡进水里才想起，今天凌唤过来住，岂不是要看到一排内|裤晾在阳台的衣架上。

“……”

那是小屋里唯一一个能晾衣服的地方，当然，也可以旌旗飘飘地挂在院子，让除了凌唤之外的邻居们也走过路过全都不会错过。

鸢五抬起手腕，带着泡泡一把敲在自己的冷脸上。

只能寄希望于早点洗完早点晾干了。水盆里，触手“咕嘟”一声潜进去，张开吸盘贴合着肥皂泡泡表面。它像一块流光溢彩的欧珀在水中穿梭，却又滴水不沾，因为表面特有的疏离性，收回身体时不会附着任何异物。

触手靠着盆子边缘，尖端揪起一条内|裤揉搓着。

“干什么，帮我洗吗。” 鸢五瞥了一眼，没力气再压住它，有些无可奈何地想：

“那你轻一点。别把布料撕坏了，晾在外面别人还以为我——”

“……”

傍晚的时候鸢五检查了很多次手机，他问凌唤什么时候过来，想吃什么，但没有收到回复。

隔了会儿再问，仍然鸦雀无声，鸢五有点担心起来。

一定要说的话，除了心疼凌唤加班太多，他也在顾虑着，凌唤只是在逗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想搬家。

蚂蚁啃噬般的思绪里，手机突然响了，接连振动很多次。

鸢五拿起来看到一连串消息，他顿了顿，眼睛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