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
这四面围攻的阵仗,这种一排警棍横眉冷对的压迫感。面前众人的制服上,黑衣白线绣着几个粗字:“瑟莲-安保巡逻”。
鸢五又遇见了安保队伍的人。
上次是预备队员,这次算撞上真棍真刀的正式成员了。
手臂间的小女孩哭闹不止,警卫们紧紧盯着他,眼中冒火,却又忌惮他扶着女孩肩膀的双手。鸢五又被当成了凶徒。折损护栏,控制无辜孩子为人质。他茫然看着周围众人,脑袋里一片乱麻,下意识想要道歉,下意识想忏悔自省:对不起,我做错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成这样。
然而脑袋里寒意掠过,一个劲凉如铁的声音突然说:
你为什么要愧疚。
你做什么了?这些人有资格这样对你吗。
体内有什么反叛的力量被激活。鸢五一愣,手指握拳,身体浑然进入戒备状态。警卫见他的样子吸了口气,猛地架起拳脚,克制而恐吓的语气低喝道:“别做傻事!”
“事情没到这个地步,不要错上加错——”
“我没做错什么。”
话音被打断了。鸢五冷冷出声,不知是不是还清醒,柔和的声音字字拔出锋棱。
他的拳轻贴在小女孩肩上,不曾伤害她,却也乖戾地没有放开:
“我不做傻事。但你们也把警棍放下,别这么指着人。”
像切换了模式一样,鸢五变得不像他自己了。那一张眉目低徊的脸,也被无数次评论像个绝色女子的脸,此刻却没有半点女气,从骨相中劲透出生猛,冷调绝艳,不怒而震慑。
警卫们全都震住,犹豫着,高悬的警棍慢慢撤回。
鸢五打算就这样定住局面。小女孩还在身边,警卫不敢妄动,他能利用这个时间说明情况: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一旁的河水里,好像有什么异物蹿了出来。鸢五思索着怎么开口,可就在这时,余光里闪过一只抖动的购物袋,袋子半边掉进围栏的缝隙里,几乎落入河道,悬在奔流的河水上。
那是之前从商场买来的物资,其中还有给凌唤的膏药。
膏药。鸢五眼眸一动:最大的商场都断货了,别的地方应该买不到吧。
他有些分神,双手微微移开小女孩的肩头:
——如果凌唤的肩膀还疼,如果他回到家,却发现没有食物做饭——
鸢五快步冲过去,倾身向护栏,伸手按住了即将滑落的购物袋。他离开小女孩了。
凶猛初现的男孩,因为一点柔情,锋芒尽散,一瞬间像战甲片片崩裂。
警卫们扑过去,趁机群起而上,按着鸢五的背将他压倒在地面。
“啪”!鸢五胸口撞在地上,拍击生风。
他原本可以一个拧身绝地反击,但小女孩瑟瑟发抖站在一旁,没来得及被警卫抱走。鸢五怕打到她,身体绷紧没有乱动,重重地直接趴了下去。
“……”
他没再做挣扎,只希望触手不要冒出身体,这个时候他经不起再横生枝节。远远的有路人围过来,大喊道:“诶,怎么逮着一个孩子下狠手,干什么啊?”“怎么了就把人摁到地上?”但更多人只是探头探脑地啧啧称奇:
“我的天哪,怎么河边护栏都扳倒了,还真有人趁涨水下河里啊!”
“传言不是说了吗,一下雨这水里会冲来好东西,都想去捞——”
“害,最多就是点金沙、玉石嘛!前一阵有人进去捞,整得溺水了!危险得很,走吧!”
行人大多瞥一眼,散了。隔一条街的人行道上,一个戴贝雷帽、围巾遮面的男人静立着,看向骚动的河堤,皱起眉若有所思。
经过查看,铁栅是遭受重击折断的。警卫怀疑鸢五带了锤子之类的钝器,损坏栏杆后扔进水里销毁证据。加上涉嫌挟持小女孩,情节严重,要带人去派出所审问。鸢五因为年纪小,搜身后获准打了个电话,拨通凌唤的号码,说不定得让他把自己捞出来。
凌唤接听得很快,但语气十分轻薄。
“怎么了。”
鸢五顿了顿,低声说:
“你今天忙吗?有点事,比较麻烦——”
“很忙。”
“……”
凌唤似乎在敲键盘,收音麦传来“哒哒哒”敲字声。周围同事路过,奔走途中喊了一嗓子:
“凌组长,我们得赶在雨季前出发,只能今天了!那边天气冷,您带了羽绒服吧?”
“有一件棉服。差不多够。”凌唤回答完同事,重新把手机拿近耳边:
“有什么必须要我做的吗?”
“……也不是。”鸢五轻轻说。
“好。你想办法处理一下吧,我今晚临时出差。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
“嗯。有电话打进来,先挂了。”
鸢五放下手机。静静握在手里。
警车开了过来,警卫靠近准备押人上车。这时,河堤上走来一个戴贝雷帽的男人,抬了抬手把警卫叫过去,两人站在河畔交谈起来。
男人身后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看上去神情迷糊,时不时轻微咳嗽声,似乎是吹了冷风。
鸢五离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看到警卫身形忽然一,然后大幅度点了点头,恍然明了的样子。
那个小女孩站了会儿也像清醒过来,比划着小胳膊向警卫解释起什么,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小钱包。
鸢五猜出那是妮妮,之前和哭泣的那孩子一起跳皮筋。只见几名警卫聚在一起,商量片刻朝鸢五走过来,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地说:
“好像闹了点误会。你是陪小姑娘来找钱包的吗?那位先生看到一点事情经过,和我们说了情况。”
“河边监控也调出来了,围栏确实不是你弄断的,可能之前安装时受损弯折,结果被你们一撞倒了下来。幸好你抱着小姑娘躲开了。
“我们误判了情况,还请你原谅……”
鸢五看着他们,轻轻“嗯”了一声。他其实有些心惊,河边居然装了监控,如果监控视频里触手入镜,那鸢五可就不是去派出所这么简单了。
或许,就连围栏也是触手掰断的,只是因为速度太快或角度问题没有拍到。警卫看过监控,没发现河水里冒出来什么东西,鸢五之前的判断不正确。
他垂下眼睛。看见妮妮叽叽喳喳和小伙伴讲话,她的衣领沾着一道淡红色痕迹,像是滴落的果酱,让鸢五不由失神地注视片刻。
他接受了警卫们的道歉。作为私下补偿,硬被塞了两百块钱和几大包零食水果,在囤货时期也算得上硬货。离开河堤时,鸢五向河堤旁戴贝雷帽的男人低声致谢。对方淡淡点头,直到看着鸢五走远,一转身快步消失在街道里。
回家过后,鸢五简单给自己做了顿午餐。吃饭时触手似乎跑出来了一会儿,鸢五没太留意,只感觉一阵柔软的触感从膝盖上传来,之前摔伤的部位被吸盘轻轻包住,纤细温润的感觉怪异地挠动人心。
下午时,他勉强打开笔电继续翻译字幕,手中键盘敲得有如暴雨流泻,但鸢五静不下心,脑袋里像打弹珠一样,有个声音左蹦右撞到处回弹:
今晚临时出差。很忙。
有什么必须要我做的吗?
“哗啦!”鸢五一推凳子,忍无可忍,从桌前站起来,反身走出卧室。
他推门走进凌唤的房间里,拉开衣柜,翻找起冬天穿的厚衣服。
凌唤今天回不了家了。去的地方很冷,要穿羽绒服,但身边最厚的只是一件棉服。
凌唤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但鸢五有,他要把衣服给凌唤送过去。柜子角落包着一件羽绒服,鸢五拎出来,把那盒膏药也塞进去。他提起装衣服的袋子就去换鞋,背影挺得笔直,神鬼上身一样有种不正常的精气神。
凌唤上班的公司叫“u-DF”,前几天在食堂打包袋上看到过。鸢五出门,反手从墙边拎起一只滑板,脚尖微勾飞掠着打横在地上。从河堤回来时,他拿到了订制的freeride玻纤板,正巧好风凭借力,送他快一点去附近的巴士站。
半年多没滑过了,不过长板刷街很稳,鸢五起跳快速上板,板面晃了晃也就冲锋破浪地一路疾行起来。刚到车站,要搭乘的巴士恰好开远了,受前一天下雨封路的影响,进入高峰期的街道逐渐拥堵,等来下一辆车不知要什么时候。
鸢五沉眉。一咬牙,突然后跟猛踩,从站台飙出冲入单车道里。他一个尾刹荡板,楔入来往骑行者的空隙,头也不回继续往前去。
那就直接滑到u-DF吧。巴士的时间信不过,鸢五自己还是信得过的。
六公里的距离,冷面少年破穿长风雾霭,在左右支绌的车隙间逢源开路。眼里只有立在天边的璀璨办公楼,甚至没看到街上形形色色人皆侧目,为这疾风御剑般的身姿或讶异或轻微皱眉。
只因胸口有一股热切想要传达,不付诸真心便难以释然。
来到u-DF所在的科技园,因为设有门禁,鸢五绕到停车场后门,长板滑轮“咔哒”一声从路沿的石阶上错过。
“啊。”
板面荡然歪斜,鸢五身形一舀从路上飞出去。
他反应很快,钢板核心紧收,展开手肘借力止住颓势。可那盒膏药从袋子里甩出来,鸢五伸手去接,指尖被盒子角划过,“刺啦”地撕掉了一小条皮肤。
鲜血洒出,把盒子浸得有些脏。不过,总算是送到地方了。
鸢五胸口伏动,取出手机,掐着流血的指尖给凌唤发消息:
“出发了吗?”
“你现在哪里?”
十多分钟都没有回复,电话也不接。正在这个时候,停车场内一辆越野启动,几个背着登山包的人打开后备箱,匆匆把扎营的帐篷、毛毯和几袋食物放进去。
“如果要模拟蝴蝶翅膀的扇动,还是活体最有参考性。现在刚好赶上季节。”
其中一人拉开车门,转头向身后看过去:
“这次走得急,凌组长,需不需要先回家一趟,再拿点东西?”
“您现在出去租房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