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平帝就在一旁,自是看到了这分配的情况。
他抚了抚自己的络腮胡子,下马走到四人面前,笑道:“慕穀人小,拉不开弓,朕是知道的。故而,已经命人从禁军营里拿了一套连发弩箭,专让他用。”
“福万,送过来,给十一皇子。”熙平帝说着,转过身去,便见那福万公公双手捧着个红木的匣子,恭恭敬敬。
慕穀抬眼看过去,小心翼翼打开这只木匣,一柄泛着冷光的连发弩赫然躺在其中,旁边是鼓鼓的箭囊。
他又伸出手来,掂量了一下分量,出乎意料的是,并不沉……
福万公公在一旁解释道:“这色泽看着像是钢或铁,其实不是。造这东西的那批人说,是将木料用了什么法子,给它变作了这样,倒也省了斤两。”
于是慕穀眉眼弯弯,甜甜笑起来,说道:“谢谢父皇,也谢谢福万公公,父皇真好!”
“小穀喜欢就行,”熙平帝也露出笑来,“若是不让你尽兴,父皇便不会叫你过来了。”
李熠偏过脑袋,唇角向下撇了撇。
这父子情倒真挺像那回事。
慕偕却是仍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
西山猎场大,十几个皇子一会儿就都淹没在了林子里。
李熠背着一把硬木雕弓,策马走在最前面,慕偕不紧不慢在他身后,最后是帕图雅和慕穀。
帕图雅一手按着马辔,另一只手还不忘去捏一捏慕穀的脸颊。她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也没什么马会不亲近她,自是不必担心被甩下去。
慕穀静静看向她扯着自己脸侧软肉的那只手,眸里不禁闪过一丝晦暗,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
慕穀想:“草原的女孩子都这么粗犷么?”
帕图雅不知慕穀的腹诽,她只想好了一会儿装着不慎坠马的模样,带慕穀回皇宫,顺便问个究竟。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有那般深沉的心思……
先前一次偶然,她撞见了阿勒赤和人写信,便抢了看……这一代王室谁都不待见谁,在王帐里,她和这个弟弟倒算是感情较好的了。
尽管并没有十分知根知底,但阿勒赤轻易不对她动怒。
只有那次。弟弟眸里的戾气重到要把她压垮的地步。他几乎是咬着牙对她说:“还给我。”
帕图雅抬起眸子,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她那时把那封信看了个尽,后背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终于知道,阿勒赤每每向父汗献的那些计策是从何而来的了。
父汗帐下有一名军师,行事风格和计策所出的风格差不太多,她原以为是阿勒赤悄悄找了他请教。她还怨,怎么那军师对旁人不理不睬,偏就给阿勒赤出谋划策。
如今看来……她把信纸还给了阿勒赤,后来,对方连着几个月都不曾再和她说话。
在一个雪夜,阿勒赤穿着墨色斗篷,和她说清了这一切。
“他叫慕穀,是夏的十一皇子。”
“他比我小一岁,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我,但,既然他肯帮,我为什么不用?左右他这些计策对我们来说也不曾有什么坏处……”
“你就这么放心把事情都交给他?”怕图雅问。
“至少,他比你们可靠。”
这是阿勒赤在和慕穀只认识一年后便得出来的结论,但他不觉得草率。
忽然,耳畔人声把帕图雅的思绪尽数打断,她还未回神,马儿便不知怎的受了惊,拉着她就往前面那一棵两人抱的大树上冲。
她连忙拽住辔头,硬生生给马儿转了方向,再回头,却一个人影也再没见到。
与此同时,慕穀骑在一头白马之上,紧跟着李熠和慕偕的步伐。
前面人问他,“你就这么把她扔下了?”
“皇兄,你又不是没看到,情况那么凶险……”慕穀卖起惨来,一双眸子里盛满了可怜,“阿熠哥哥,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你和皇兄说说,我也不是故意为之……”
“慕偕。没必要再说了。”
慕穀这次的手法虽隐蔽,却还是能够被人看出,但也确实没有深究的必要。
慕偕低笑了一声,然后拍拍马脑袋,催着马儿向前跑了些。
扑簌簌的鸟翅扇动声从三人右侧的林子里传出来,李熠抬起弓箭,正欲射去,蓦然见到林梢间有些突兀的一个鸟巢。
他缓缓将弓箭放下,正要说些什么,一声悲鸣响起,棕白驳色的母鸟坠了地。
慕偕转过头,看向刚刚放下那柄连发弩的慕穀。
“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李熠冷冷的说着,也看向慕穀。
“是吗?”慕穀弯起眸子,笑容依旧,“可我们直到现在还没打到一只猎物呢。”
“白香山的诗的确好,但不适用哦。”
李熠一字一顿道:“可你就没想到,这些幼雏在失去了母亲后又该怎么活下去吗?……”
就在这时,慕偕抬手握住了李熠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慕穀驱马过去,捡起母鸟还温热着的尸体。
“春猎结束后,我再和你说。”
慕穀走的远了些,慕偕便开了口。李熠看着他,似乎是想从这人的眼睛里找到那么一丝的怜悯,可对方的表情只是是淡淡的,无波无澜。
李熠呼出一口气,随后抬手举箭,正射中一只牡鹿,鲜血迸溅在草地上,又染进他的视野。
关于慕穀,李熠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在十二岁那年疯了。
他杀了自己宫中的所有人,又把自己的心给挖了出来。可他明明是很受宠的一个皇子。
为什么?
稚嫩的童声又飘荡回来,慕穀一脸崇拜模样。
“阿熠哥哥你好厉害,他们肯定都猎不到这么漂亮的一头鹿。”
李熠抬眸看过去。慕穀蹲在鹿首那里,怀里是他刚刚打下来的鸟,他把鸟放在了牡鹿头顶的鹿角间,仔细端详。
“是像一只鸟巢,对吗?”慕偕走到慕穀旁边,笑起来,声音温而柔。
“是的,而且看起来刚好合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的倒是和睦。
直至夜幕降下,众人返回营地。李熠他们一共猎来了一头牡鹿,一只鸟,外加两只红狐。
反观其余人,倒是没太多收获,有的甚至空手而归,抱怨自己走一路都遇不见一只猎物。
除却李熠慕偕他们,成绩最好的是四皇子慕誓和五皇子慕全,他们两个打到了两只活的大雁,又有四只野兔。
“父皇,大雁忠贞,儿臣想借此,祝父皇母后长相厮守、百年好合。”在众人的一番夸赞后,慕誓便转头对着熙平帝行了一礼,说道。
熙平帝见着自己的这两个儿子如此争气,龙颜大悦,于是大手一挥,“来人,将朕库里的那两棵珊瑚树都赏给他们兄弟,也算是犒劳!”
“你父皇怎么不赏你?”见状,李熠在慕偕耳边悄悄开口。
不料被熙平帝抓个正着。
“还有阿熠和太子,也得赏。但具体赏赐之后再定,必少不了你们的。”
李熠还是觉得,他这和没说没什么区别。
“因为我是他任的太子,当为表率。他把四哥和五哥当闲散王爷来看,却不会那样对我。”
慕偕的声音传入李熠的耳中,他愣了愣神,轻眨了两下眼,紧接着笑了起来。
“也是。”
“殿下以后便做了那上位,还要什么赏赐呢?帝者,想什么便应有尽有了。”
“并非。”慕偕的眸子看向远方,透过一片片的林将视线定格在遥远的月上。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慕偕继续道,“你能得到古时月吗?”
李熠轻叹一口气,说:“若是我说可以呢?”
慕偕没回答。
篝火旁边,帕图雅用小锅温着酒,酒香溢出来时,她拿起长勺去舀。一碗酒下肚,有些泛冷的身子终于暖和起来,她把酒锅拿远了些,却看见慕穀向她走来。
“他是真的不能过来?”男孩开口问她。
帕图雅抿了一口酒,笑:“你说阿勒赤?”
慕穀:“不然呢?”
“那倒是真的,父汗很看重他,自然不愿意让他过来……也是,多亏了你。”
慕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