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申城，李成锦又去医院检查了一通，还是查不出什么问题，医生说开不了假条了，于是她第二天就去上班了。

其实她的出租屋距离公司十几公里，并不算远，但她没买车，需要坐地铁上班，就得从家出发走一公里到地铁站，然后坐四站地铁，下车后再走二十分钟才能到公司，在工位上坐下后，她已经走得开始冒汗了。

脱下羽绒服，她用酒精湿巾擦干净桌面和笔记本电脑，凭着肌肉记忆解锁电脑进了桌面，抬头想跟对面的杨晴说句话，却看到她对自己一边摇头，一边扬了扬手中的手机。

“微信说。”杨晴对她做口型。

李成锦环顾四周，人力资源部有独立的办公室，周围坐的都是本部门的同事，这会儿领导还没来，但办公室一共七个人，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人说话，空气静悄悄的。

她拿起手机，正好看到杨晴的消息进来：【一般我们进办公室都不说话的，领导说人力资源部人来人往的，让别人看到我们闲聊不好，而且除了我们俩之外的五个人里，还有人会给徐某人打小报告。】

李成锦：【那这工作环境很让人窒息啊，语言功能都要退步了。】

杨晴：【没办法，徐某人太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成锦：【是哪个人爱打小报告？】

杨晴：【我感觉是你斜后方那个男的，毕竟作为办公室唯一一个男宝，徐某人很喜欢他。】

李成锦回过头看了一眼，杨晴口中的男同事又高又胖，此刻正捧着个烧饼啃得正欢，碎渣扑棱棱直往下掉，弄得到处都是。

她眉头紧拧，问杨晴：【这人看着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徐某人喜欢他什么？】

杨晴：【喜欢他两条腿中间比咱们多二两肉呗，徐某人自己也有个儿子，你懂的。】

李成锦：【我不懂，我很费解。】

杨晴：【说白了她就是喜欢男下属，就你后面那个胖子，她之前还夸他长得帅来着。】

李成锦瞳孔地震，回头又看了一眼男同事，那熊一样的背影和圆润的侧面轮廓，没有哪个是能和“帅”字沾上边的，【她是没见过男的吗？】

杨晴：【有的女领导就是这样的，自己淋过雨，就要把别人的伞撕烂，徐某人很典型。你都不知道，前段时间有个财务岗，她跟我说只招男的，理由是财务办公室现在全是女同事，要招个男的来平衡一下性别比例……我都无语了，那上回你招研发副总的时候她怎么不说我们公司的高管都是男的，要招个女高管来平衡一下性别比例呢？】

李成锦：【……好无语，你想过换工作吗？】

杨晴：【哎，你翻翻我俩的聊天记录就知道了，半年前就想换了，但是现在行情真的很差，我投了很多简历，零星几个给面试机会的公司都还不如这里呢。而且跳槽基本上都是平薪过去，要是领导再看你不顺眼，说不定试用期都不让过。】

李成锦发了个“擦汗”的表情，说：【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一直耗着吧。】

杨晴：【只能边做边看了，拿到合适的offer再走。】

李成锦：【你之前投的简历都是外企的吗？】

杨晴：【你还想去外企啊？我投的有几家外企，但是更多的是本土企业，这年头外企的都不轻易挪窝，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不走，我们就进不去。再说了，哪怕有岗位出来，要求也是水涨船高，喜欢名校毕业或者留学回来的，我们根本排不上号。】

正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高跟鞋声，杨晴一个哆嗦，收起了手机，不忘向对面的李成锦使眼色。

李成锦看懂了她的眼神，但现在才八点五十五分，还没到上班时间，她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手机。

高跟鞋的响声离她越来越近了，随后袭来一阵浓郁的香水味，徐莹走到李成锦桌前敲了敲她的桌子：“成锦，跟我来一下会议室。”

“好，等我拿下笔记本。”李成锦以为她要交代工作，下意识说。

“不用拿本子，你直接来吧。”徐莹说

两人找了间空会议室面对面坐下，徐莹笑着，但那笑容不达眼底：“成锦，你刚休完病假回来，我们的上班时间是几点，你知道吗？”

“知道，九点。”

徐莹点点头，“知道就好，那你知道我们是人力资源部，作为考勤规则的制定者，为了给其他员工作表率，应该提前十五分钟规划今天要做的工作，早点进入工作吗？”

“哦，公司有这个要求是吗？”

“公司没有这个要求，这是我对你们的要求。”

“行吧，知道了。”

“而且你因为伤到了脑子，失忆了，刚回来上班，更应该提前熟悉下工作内容，这样吧，你回去发个会议链接出来，我们每天下午六点就在这个会议室，回顾一下你每天的工作内容。”

李成锦眉头紧蹙，提出质疑：“我们不是六点就下班了吗？”

徐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呀，你今天一天的工作结束了才能回顾啊。”

没被她绕进去，李成锦头脑清晰地说：“不对，你要求我每天回顾当天的工作内容，这也是一项工作，应该在上班时间完成。”

徐莹眉头的青筋跳了跳，脸上笑容褪去：“你意思是你来公司上班，一点奉献精神都没有，一定要掐着点上下班，不愿意为公司牺牲一点个人的时间吗？你请了十几天病假，公司无偿给你交五险一金，你就是这么回报公司的？”

李成锦挑眉：“首先，我是来公司打工挣钱的，不是来奉献的，要是为了奉献，我也不会选这么个地方。其次，员工因病修病假是国家赋予的权利，不是给我的施舍，我不欠公司什么，也谈不上什么回报。”

徐莹脸色都绷不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哟，你休了病假回来，倒是学得牙尖嘴利，敢顶撞领导了。”

“没这个意思，领导，就事论事而已。”李成锦坦荡地说。

“你太不尊重人了！”徐莹猛地一拍桌子，“说六点就六点，你要是不愿意，大可辞职走人。”

“那就六点吧，暂时还没辞职的想法，”李成锦说，“但我没有任何不尊重你的意思。”

“哼，”徐莹一声冷哼，“回去上班吧，帮我把门带上。”

那趾高气昂的语气听得李成锦想骂人，压下怒火，她离开了会议室，故意没关门。

回到办公室坐下，杨晴发来消息：【徐某人刚才是不是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

李成锦嫌手机打字太慢了，在电脑上登陆微信回她：【她说每天要提前十五分钟到办公室准备工作，还让我每天晚上六点给她汇报工作。】

杨晴：【忘记跟你说了，别用电脑登微信，快换成手机。】

李成锦不知道个中原由，但杨晴总不会害她，就从电脑上把账号退出，重新拿起手机：【登好了。】

杨晴：【公司的电脑都有监控的，我招进来那个IT小哥跟我说的，只要他们想查，就没有查不到的，我们还是用自己的手机登微信吧，也别连公司的wifi，用自己的流量。】

李成锦：【这班上得，跟搞情报工作有什么区别？】

杨晴：【是啊，主打一个窝囊。你那应该有招聘进展的统计表吧？所有的岗位都在上面，要是有不清楚的你就问我，我大概知道情况。这徐某人也真是的，你才刚回来就开始恶心你了，真不是个东西！】

李成锦：【她一直这样吗？】

杨晴：【一直恶心，时不时闹出点新花样来……好了先不说了，小心又有人去打小报告。”

李成锦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投入进工作中。

她把招聘进展表格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情况大致都了解了，现在研发部门的岗位不多，工作量不算大，不过几个岗位都是中层管理以上的级别，难度会大一些。

不想第一天就被徐莹抓到把柄，她认真干活，做好了记录，以防被问到今天工作内容的时候说不出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其他同事都先走了，杨晴跟她打完招呼后也走了，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就剩她一个人等徐莹回来。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杨晴说，徐莹这个人本事没有二两，整天最会攀关系，每天就游走在各大部门领导之间，美其名曰深入业务，很少有坐办公室的时候，不过对她们这些下属来说也是件好事。

可她约了李成锦六点汇报工作，已经六点十分了却迟迟不见她的身影，李成锦给她发消息提醒，她回了句：【我在和研发总监聊事情呢，你等我一会儿啊。】

中午食堂的饭太难吃了，李成锦没吃多少，这会儿肚子“咕噜噜”直叫唤，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里的美食视频，越看越饿。

短视频真是时间杀手，她刷着刷着才发现已经七点过了，办公楼里静悄悄的，其他办公室的灯都关了，就她们这间亮着。

【领导，你大概还需要多久呢？】李成锦发消息催徐莹。

五分钟过去了，徐莹没回她。

李成锦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回来，手机还是没动静，她盯着和徐莹的聊天界面，咬牙切齿。

【你快回来了吗？】杨晴发来消息。

李成锦：【还没，还在等尊敬的领导。】

杨晴：【我天！气死人了，她这是故意的吧？！】

李成锦：【估计是，我想走了。】

杨晴：【唉，你先等等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她等会儿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就变成你的不对了。】

李成锦没再回她，心头的怒气遏制不住，从公司通讯录里找出徐莹的手机号，直接拨了过去。

【喂？】徐莹那让人恶心的声音响起，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某个热闹的餐厅吃饭。

【领导，我在等你汇报工作呢，你和研发总监聊得快结束了吗？】

【哎哟，瞧我这记性，我聊完就回家了，忘记告诉你了，那什么，你要是今天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就先回家吧，等明天再一起汇报吧。】

李成锦一句话也不想说了，握着手机的力道像要把它捏碎，手臂因为用力鼓起了道道青筋。

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七点半，李成锦终于踏出了公司大门。想到徐莹刚才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心里浓稠的厌恶已经体现在了生理上，她喉头泛起酸水，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两下。

公司位于城郊的科技园，晚上七点半，在园区上班的人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顶着冬日夜晚凛冽的寒风，在昏暗的灯光下，李成锦拖着疲惫的身躯踽踽独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逃离这个鬼地方。

她还年轻，不应该把生命消耗在这些烂人烂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