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
呼喝马匹的声音在枯木林中响起,惊起几只冬栖的飞鸟。
飞鸟盘旋空中,视线向闯入安宁之地的入侵者落下,布满白雪的林中小道正有五骑飞奔。
最前方是一匹白马,其后是四匹黑马。
白马浑身雪白,无一丝杂色,矫健高大,双目炯炯,一看便是匹世间难得的神驹。身后四匹黑马壮硕神俊,皮毛油亮,是观山家专为府兵家将豢养的宝马,飞驰神速。
白马身上骑着一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男子,身披一张黑色狐皮大氅,衬得肌肤更加雪白,貌美惊人,大氅随马匹的步子晃动,隐约露出一身囚衣。
覆灭观山家的新帝公冶步曾经用八个字来形容他——孽海惊鸿,妖颜祸众。
而他祸乱京都的刀,就是他的大哥观山野。
观山澜白皙的脸颊被大雪天的风刮得刺疼微红,一双细弯的眉头蹙起,呼吸逐渐沉重,连心跳也快起来。
他突然勒停白马。
身后的四匹黑马乘的是四名身披黑色盔甲的家将,左前的一个是其中的首领观山志,也是观山野最信任的下属。左后、右前、右后的分别是观山风,观山雨,观山岩。
观山澜突然驻马不行,四个家将也不得不急停。
观山志一双粗黑的浓眉立刻皱起,脸色很不好看。
观山澜:“观山志,我哥在哪里等我?”
观山志粗声急道:“小少爷,家主已经安排好一切,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现身,现在就别浪费时间了,快走!”
□□黑马打个响鸣,一副急躁模样。
“不对!”观山澜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瞳孔轻轻颤动,一股巨大的不安袭遍全身,让他无法平静下来。观山澜一咬牙,调转马头,命令道:“带我去找他!”
观山志黝黑脸上露出薄怒:“小少爷,你别闹了!”
观山澜双目一瞪,抬臂将马鞭向观山志一指,喝道:“狗奴才!你敢不听我的话!”
观山风见状忙拱手劝道:“小少爷息怒,家主有令,不得向小少爷透露,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观山澜脸色一黑,“我的命令就不是命令?”
观山志咬牙道:“请小少爷不要为难属下!”
观山澜猛地握紧马鞭,挥臂甩了出去:“我再说最后一遍,现在就带我去见我哥!”
观山澜要打人,没有人敢躲。
观山志硬生生受了这一鞭,脸上多了一条火辣辣的鞭痕,再抬起眼来,眼中克制不住喷出怒火,“小少爷这样胡闹,属下只有得罪了。”
观山志眼神一使,其余三人顿时会意,一人促马逼近,两人跳下马去,想要强绑了观山澜再说。
观山澜脸色一变:“你们要干什么!狗奴才,竟敢以下犯上!”
观山志仍骑在马上,冷冷看着他,“小少爷,家主命我们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属下一定会办到。”
观山澜慌了,白马也左右挪动步子,观山澜马鞭四处乱抽,破空声啪啪作响,然而他学武不精,花拳绣腿,此时家臣们不再任他鞭打,他又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尽管三人不敢伤到观山澜,有些束手束脚,但要绑了观山澜也不是难事。
观山澜气得满脸通红,这些反了天的奴才!
又是气这些下人,心生委屈,又是忧心大哥安危,惴惴不安,一时热血上头,干脆丢掉马鞭,探手入怀取出一把匕首。
刀鞘落入雪中,悄无声息,锋利刀刃抵住咽喉,冰冷激起细小的颤抖。
“别过来!”
观山风三人顿时停步。
观山风小心劝道:“小少爷,刀剑无眼,别伤了自己。”
咫尺之间,若是小少爷真的伤害自己,而他们来不及阻止,那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九泉之下也无法向家主交代。
观山志却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些许轻蔑。“小少爷,你这样的人只会伤害别人,又怎么忍心伤害你自己?”
观山澜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不顺心的事,让他不悦的人都要家破人亡。这样一个自私的人,观山志不信他会自伤。
观山澜瞪着观山志,手腕一翻,匕首狠狠往胸口刺下。
四家将骤然变色!
观山风此时正在观山澜侧方,在观山澜动手的同时已经掷出飞镖,好在观山澜武功平平,动作不算迅速,匕首刚刚刺进胸口就被飞镖附着的内力震飞。
观山澜虎口、胸口同时传来一阵剧痛,匕首哪怕只是在胸前划出一刀浅浅刀痕,也足够让他吃上从未吃过的苦头,顿时泪盈满眶。
他却不哭也不叫,愣是把将落不落的眼泪憋回去,颤抖的手抚摸白马的鬃毛,尽力安抚不安的坐骑,又看向观山志,执拗道:“带我去找我哥。”
观山志仍有些震撼,看到观山澜为了家主的所作所为,心中那些愤怒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口中吐出一口浊气,低头恭敬道:“小少爷,家主命我们守口如瓶,但您若是伤了自己,我们死后也无法向家主交代。”
观山澜眼皮一跳,“死”这个字眼让他倍感不安,急道:“到底怎么回事!”
观山志肃然道:“小少爷,观山家已经没了,家主他……今日便要问斩。”
观山澜脑海轰然,被这恐怖的话刺激得牙关战战,忽然感觉这是他经历的最冷的一个冬天,全身每一寸肌肉都不由自主颤抖。
“怎么会这样?”
他被判流放的时候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哥哥一定会救他,世界上没有哥哥办不到的事。哥哥果然安排了手下在半路营救他,他满心期待兄弟重逢,却渐渐无法抑制心底的不安,如今胡搅蛮缠得到的消息,竟然如此残酷,残酷到像幻觉,虚幻到他无法理解。
观山志不语。很多事情,家主是不想让弟弟知道的。
一阵寒风刮过,观山澜抱紧双臂,打了个寒战,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看向观山志,白着脸道:“为什么不救他?你们为什么不救他?”
观山志垂了垂眼皮,道:“小少爷,一切都是家主的意思。”
观山澜惊得往后踉跄一步,“你,你是说我哥自己求死?”
观山志不语,观山澜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他无法理解。
“不可能,你骗我!”观山澜怒道,仿佛恨不得把观山志咬死,“哥哥怎么可能丢下我一个人!”
观山志嘴唇紧抿,道:“小少爷,若你执意见家主,到时自会相信我的话。”
观山澜一怔,张了张唇,心神不知飘往何处,半晌,两滴泪水从眼中滚落,声音委屈极了,“他怎么会这样?怎么丢下我一个人?”
观山志却灵机一动,观山澜的眼泪像一束光照进他的脑海,当下果断道:“小少爷,家主一定不忍心留下您一个人。”
观山澜正六神无主,闻言脑中如过了一道闪电,脱口而出:“我去救他!”他来不及抹去眼泪,“家将何在!”
观山志及观山风等四人朗声道:“属下在!”
观山澜一扯缰绳,白马高高扬起头颅,观山澜毅然道:“劫法场!”
四人齐声道:“是!”
鹰飞唳天,金眼黑鹰从城内外各处飞起,接着更多白鸽在空中来去,旧部悄然应召而来,或隐匿潜行、或乔装打扮,迅速向刑场聚集。
观山澜立在雪中,抬头看向天上的飞鹰,喃喃道:“哥哥不会丢下我的。”
他要赌,赌观山野的心会软。就像无数个曾经的日子那样。
刑场除官、兵、犯外,并无他人,新帝特命先斩罪犯,后告天下,以免动乱。
刑部尚书邱谭奉命监斩,抬头看向天空中飞过的白鸽,没来由心生不安,神经紧张起来,只盼午时快到,让他结束了这个差事。
刑台中央,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身着囚服,被麻绳捆绑,背后插一木牌,上书“观山野”三个字,另用红圈圈了一个“斩”字。在他身侧,一名赤膊红挎的壮汉抱着阔背刀面无表情肃立。
如此情形,观山野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恐惧的神色,仿佛在自家花园闲庭信步。他抬头,也看了一眼天空中的飞鸟,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看来观山志他们终究拗不过自己的宝贝弟弟。阿澜聪慧过人,总有法子达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