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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腾小说网 > 明月隔山岳 > 第1章 扬州

第1章 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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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明府的丫头,是老爷举家搬到扬州三年后、夫人找牙子处买来的。

初进府时我还不清楚,日后自己的一辈子都要围着明家小姐打转了。

那就说说我家小姐吧。

我长她三岁,五岁的小姐初见我时并不怕生,还饶有兴趣地主动打听有关我的一切。她问我是不是扬州本地人,原先家里田间各个季节都种什么?还打听我们县上的人是不是真的家家户户都爱做鸭蛋,以及湖里刚捞出来的白鱼个头多大真那么好吃吗?还会和我讨论入了秋的螃蟹是醉着吃好还是清蒸着好......

小姐的问题千奇百怪,很多我也答不上来,小姑娘并不执着于问题答案,她或许只是想尽快和我熟悉罢了。

等熟悉了几日,小姐便征求我同意想改我的名字。

可是为什么要改呢?明明连明家老爷夫人都不讨厌我的名字呀。

阿娘在世时常给我说故事,初怀我时总去河边洗衣服,夏日水草多,她看到水中的浮萍总是聚在一起随着流水跳舞,阳光下亮闪闪的模样她觉得很美,待我出生便决定给我起名绿萍。

这大概是阿娘讲过的故事里,我印象最深刻的了。

夫人说我的名字好听才决定买下我,差一点我就要卖到一户员外家作童养媳了。

我问小姐为何要改我的名字,她说看我还挺顺眼大抵和我有缘,若继续叫绿萍这个名字怕我未来会走霉运。

为什么叫绿萍就会倒霉呢?小姐只说天机不可泄露。最后全家人都拗她不过,便都开始跟着小姐唤我小萍。

小姐讲话很有趣,不像夫人说的一口中原官话、也不像扬州本地的小姑娘,许是年纪小吐字不甚清楚有时还吞字。

一次小姐跟我学了好几天的家乡话来唱一首青砖啊白马、山花什么的小调,但是学得不像,唱给老爷夫人也都说听不懂。

小姐有时也......怎么说的,有些过于活泼了。明家算是书香世家,老爷夫人和少爷都很儒雅,小姐却像我们乡下的孩子一样调皮好动,让夫人很是头疼。据说就在我来的前两天,趁着端午热闹小姐竟攀着后院的木绣球翻出了院门,管家大伯被派出去找了半天都不见人影。最后还是小姐自己在野外遇见蛇受了惊吓,自己哭着跑回来的。

于是夫人常让我看着小姐,老爷中年得女,再胡闹也是舍不得打骂的。

明家兄妹算是在家上学的,按小姐的话来说,她爹算是“做教育工作的”,对子女教育自然也格外上心。

许是调皮捣蛋的孩子都格外聪慧,小姐开蒙时识字极快,尽管写字常常少些笔画,但很早就能独自看书了。

只是苦了监督小姐练习书法的大少爷,小姐常写错字不说,练字也耐不住性子,我虽不识几个字,但也看得出少爷的字更加规整好看些。

不过少爷的苦日子并没持续多久,就在一次小姐拿着自己弄硬的毛笔画出一副龙飞凤舞的“飞白书”交上去之后,气得一向温和文雅的少爷吼了句“狗屁不通”,自此家中就再无人执着于小姐的书法练习了。

小姐却一直认定是自家哥哥不懂得欣赏。

很快,老爷夫人也发现自家女儿似乎并无被培养成大家闺秀之可能。

小姐也学过琴,刚开始时随手弄弦哼唱上两句“沧海一声笑”挺乐呵,等真练没两日便抱怨手疼,再后来夫人收藏的几床好琴就都被小姐挂墙上去了;学棋之路也不甚顺利,因为少爷怎么也不肯陪她下五子棋,小姐一气之下砸了棋盘……

至于书画,如果世人皆能欣赏那“飞白书”,那我家小姐也能算是精于此道了。

不过没过多久老爷少爷便承认,小姐也是有些许天赋在的。

小姐善读书,就在她耗时数月终于啃下《声律启蒙》之后,老爷开始教小姐诗词。最开始小姐并不怎么用功,诗经只习得了“蒹葭”、“关雎”几篇,甚至由于常常诵读“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使得夫人担忧不已;楚辞也只背得下一首,什么杀啊死啊的,魂魄鬼雄之类的。

就在那年明家马上要放弃栽培幼女的时候,全家破例带小姐清明踏青,池塘边尚不足十岁的小姐边玩边笑着诵出了那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几年后,京中有人问起明小姐是何时展现出诗才的?我便告诉他是一年清明,因为自此之后连明家少爷也很少在家中作诗了。

在扬州的最后几年,少爷去了金陵读书,小姐在家中除却读书也并无其他乐事,便开始教我识字。小姐教得很用心,一时竟比我这个笨学生还要刻苦,这是自我认识小姐以来第一次见她如此认真做事。

我问过小姐缘由,她说我背景离家孤苦无依,开局不利,又无父母兄弟依仗,唯有读书方能识理,才会有机会日后做自己人生的“大女主”。

我听不太懂,但是想到小姐读过那么多书,说的话应该不会错。

春日的扬州城很美,每年三月城中的几家大户人家都会邀请各家少爷闺秀们到园中赏玩。小姐最喜欢城南何家的宅院,全扬州就数他家的竹子最为苍翠,而我家小姐极爱竹。

跟着小姐日子久了我也难免懒怠,一日收到请柬、我不愿出门便央求她留在家中,小姐只无奈望了望天思考片刻,向我丢下一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几何”便作势要走。

真拿小姐没办法。

几年后我发现,虽然明小姐很喜欢出门,但似乎并不喜与人交谈,遇到城中年龄相仿的小姐们也只礼貌问好,从不多说话,反倒是我们这些各家做丫头的难得见面,唯有趁着主子们游园赏春时“摆摆龙门阵”,这也是小姐教我的。

和其他丫头接触后我才知道,原来何家小姐善抚琴,朱家小姐专工花鸟,王家小姐善舞……刘家侍女还向我展示了自小姐的绣的帕子,上面的鸳鸯很是漂亮。

而这一比较之下,我家小姐嘛……倒是可以夸夸我家小姐会作诗,只恨那时我连一句都背不出。

况且作诗做诗之类,终究也不是女子分内之事吧?

于是我问小姐,何时能像别家女儿般学些女子分内的事情呢?

小姐被我问住了,沉思片刻后反问我何为女子分内之事?难道男子能做之事,自己身为女子便做不得了?

我一向嘴笨见识又浅,小姐见我答不出便哈哈大笑起来,还说“别家女子善琴棋弄书画,而我偏要“诗酒趁年华”!

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我才明白,小姐这话是极其认真的,就连说要喝酒也是十分认真的。

是的,我家小姐爱喝酒,这是连老爷夫人都不清楚的事。

忘了哪年开始,小姐总是偷家中的藏酒自饮自酌,我不敢告诉夫人也苦劝不得,只得帮笨手笨脚的小姐备火温酒,若让冷酒喝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就连喝酒小姐也是别出新意,青梅、桑葚、杨梅,将能找到的时令果子都寻来泡酒。

某一年泡得的杨梅酒小姐甚喜欢便邀我尝,我浅尝一口辣得直眯眼,便问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至于这饮酒的妙处嘛……”小姐讲这话反复了几遍,看到手边翻阅过半的《楚辞》,笑说“人家闻先生说过的嘛,‘痛饮酒熟读《离骚》 方可称名士’!”

我说家里何时请过什么闻先生的,小姐不语,还说自古“是真名士自风流”,而名士自然要饮酒……

我只当小姐说醉话,好不容易将她哄到榻上,待收拾好烫酒的家伙事,关好门回头看,小姐不知何时又起身站起,斜倚着窗抬头望月,看不清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年后小姐酒瘾渐长,有次甚至偷挖出老爷亲手埋的女儿红,用井水掉包了陈酿。

此为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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