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原本皇室亲王的婚仪会更庄重威仪些,但是为着我的缘故王爷还是安排了一些民间嫁娶的风俗。
比如,让兄长背着我出门。
兄长早早地在等我,我一时竟有些恍惚,又想起幼时兄长在扬州背我回家的样子。
那是一年清明,兄长受命带我出去踏青,我像放了风一般到处乱跑,却在渡口下台阶时崴了自己的脚,疼得我直哭。
于是,身形消瘦的少年明长弦,就这么被迫背着小小的明惜月回了明家。
只是这一次,换成盛年明长弦,背着刚刚成年的明惜月走出明家。
时隔多年再伏在兄长背上,不禁感慨几年的西北时光、竟成功让一个白净瘦削的少年郎成了坚毅宽厚的大丈夫,让他成为日后明家的希望。
而我,今日也要从明家离开了,要去往一个我原本不期望、不了解也并不完全信赖的未来。
快要乘上象牙装饰的马车时,兄长小声地和我说,从此以后便要换王爷来背我了。
在马车上,我仍被要求一直执扇遮面,直到合卺之后方能放下。
一路由禁军送到了靖王府,婚礼正仪才算开始。
王爷拉着我一道进了王府正殿,此时已有内侍静候,等待宣旨。
“朕弟陈岳,年将而立,宜择良配。兵部侍郎明长弦之妹,敏华昭慧,可聘为王妃。”
我和王爷谢恩的时候,始终觉着皇上这几句话怎么这么......听着不是滋味?
说王爷年近而立,是怪我耽误了他的青春?
还有这个什么,敏华昭慧......是想说我锋芒外露、不够柔顺?
也许在皇上看来,我不过他被逼无奈之下的“良”配,算不得优秀人选。
而后我复又想到,在皇上给我的称呼中,加上的前缀竟然是兄长之妹、而不是父亲之女。
莫非在皇上心里,对兄长竟然如此看中?
领过册宝,和王爷拜过天地,便算是礼成了。
于是自此,我本人、明惜月,就正式成为了靖王妃。
王爷怕我执着扇摔倒,便一直领着我进了园中的一方院落,位置似乎很僻静、不似外边喧闹。
一进门,等里面的侍女们四处撒完乱七八糟的东西,王爷就抢走了我的扇子不让我再举着,说我左臂不能长期抬起、怕我旧疾复发。
顿时有些感慨,不知道这两年是不是犯了什么太岁,我和王爷一个伤了手臂、一个伤了腿,怪倒霉的。
不如哪天再去拜拜?听说大相国寺挺灵的。
之后有人递上来两杯玉石雕就的酒杯,为我和王爷合卺之用。
两只杯子被金线缠在一起,喝下美酒便又凑成了一出“金玉良缘”。
我和王爷相视一笑,我知道他一会儿还要出去赴宴,只怕没那么多功夫陪我。
王爷领着我去塌上坐着休息,我突然觉得这个房间看着很陌生,明明先前王爷带我去了靖王府所有房间参观,但是却不记得曾进来这里过。
此刻正值腊月,房间里虽然空旷,却一点儿都不见冷。
“喜欢这里吗?”王爷拉着我的手,问我道。
我回说喜欢,装潢、木作还有家具都很雅致,而且也很暖和聚气。
王爷笑了,说这个房间是近期改建的,墙壁皆为火墙,冬可散热、夏可隔温。
我有些诧异,问王爷这一切都是专门为了我吗?
王爷点了点头。
我正欲感动,就有内侍来通报说皇上已到靖王府,请王爷前去赴宴。
“既然皇上来了,王爷还是先去吧,莫让皇上久等。”
我其实不喜欢这样的安排,王爷去外面饮酒赴宴见百官朝贺,我只能在房间里等着他回来。
王爷也有些依依不舍,说自己很快回来、教我等他,走之前还快速地在我额上留下了一吻。
趁着此刻无事,我决定在房间里转转。
小萍今日留在了明家,王爷安排了另外三个侍女近身服侍,分别叫红玉、柳青和小桃。
我听后觉着有趣,说她们三个要再加上小萍,不就成了“桃红柳绿”?
于是我便让她们带我在院子里逛逛,她们三个一口一个王妃叫着我,我听着有些不习惯.....
天气还是阴沉沉的,却不大冷。我径直走到院子里,见正门两侧的墙边种了好一片竹子,竟有几分当年扬州何园的苍翠。
“这个院子,可有名字?”
红玉主动站出来回复我,说这院子是由王爷亲自取名,叫做“竹湘苑”。
竹湘苑......
世人皆知湘妃竹,王爷偏取竹湘为名,有趣。
五十五
直到天将黑,我才又在竹湘苑见到王爷。
午后我用了些果子,在院子里逛了逛,看到院子后边还有一个很大的书房,摆了许多文房四宝、古玩字画,书架上还摆了很多杂文集子。
想来,也是王爷专门为我安排的吧。
王爷看着并无醉态,还张罗着要再陪我多喝上两杯。
我看他兴致极好,便从先前让人送来的贴身行李中,取出自己藏了多年的陈酿。
先前喝的太多,只剩下了一个底,仅够我和王爷各自分一杯的。
王爷刚一闻,便说这酒熟悉,还问这我到底是什么酒。
我于是俯身在他耳边,偷偷和他说是自己在家里偷挖的女儿红,是明惜月出生时父亲亲自埋的。
王爷听后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
“阿月啊,你真是......”于是我和王爷一饮而尽,却都觉着意犹未尽。
“阿月啊,如此说来,早在你及笄当年,便已与我分享过你的‘女儿酒’了呀!”
“阿月,你还说当年不愿嫁我?哈哈哈,痛快!”
我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心说当年给你酒喝可不是为了嫁给你。
我甚至是为了表明自己不嫁人的决心,才去把这女儿酒挖出来喝的呀......
只是如今,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嫁作他妇。
当真是世事难料。
复又饮了几杯,侍女们点上了喜烛,都默默退下去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阿月,如今你我也算是‘金玉相逢’了,如此良辰美景,你可还满意?”
王爷今日似乎,过于开心了些。
我心下思量,心说比起金玉之论,我其实更偏爱“霁月相逢”。
我不喜欢秦观的这诗,总觉得不够美满。
什么两情久长岂在朝朝暮暮,我偏要朝夕相伴、亲密无间。
若是相爱不能相守,又何必在一起?
只是这些话我都放在了心里,只默默拉住了他的手,点了点头,被王爷视做了应许。
于是他侧身过来与我拥吻,这是这次他明显不满足于此,竟用双手揽住了我的腰际,不许我后退。
良久,连我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他突然起身看着我,并从长袖中取出来一条红色的绸带,递给我看。
我脑袋瞬间一愣,心想他不至于吧?
就算早猜到他深谙云雨之事,但是明惜月初经人事,有必要玩这么大?
他到底是有多害怕我临阵脱逃......
“阿月,闭上眼睛,好吗?”
没等我多想,他便解释说,是怕我见到稍后的场面受到惊吓,便想略以此物遮挡下我的视线,让我能放松些。
我信他才有鬼......
更何况若是算上上辈子,只怕我见识过的、不可描述的场面比他还多上不少。
不过我又转念一想,这样岂不是就不用做表情管理了?
王爷则认定我只是羞怯,怕我心生畏惧,仍在不停地轻声安慰我、叫我放心。
嗯,我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一向信任他。
于是我也不再扭捏,闭上眼听候发落。
等王爷轻轻的将红绸系好,我睁开眼发现这块布有些通透,并不能将光线全数遮住。
于是透过这抹红,我依稀看到对面的人影直直注视着我,同时感觉到他在小心翼翼地将我的钗环一件件取下,然后再逐件褪去我层层叠叠的礼服。
王爷十分耐心细致,竟让我想起了幼时玩弄芭比娃娃的场景。
只是上辈子的我只能玩姐姐留下的娃娃,而此时的靖王爷面对的却是崭新崭新的明惜月。
等到衣物只余中衣,我像是刚反应过来要与他坦诚相见似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王爷的手刚碰到我的衣带,便见我条件反射般向后闪避,让他愣了一下。
而他今日显然也不打算再放过我,没等我再做出反应就将我打横抱起、去了里间的床上。
刚被放下,我被蒙住的眼睛还没开始适应新的环境,就听见里衣被猛地撕开,胸口的皮肤也感应到了些许凉意。
若换做往日,只怕我此时会跳将起来和他理论一番、教他不要乱弹琴。
只是此时,我看不清他的神情,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紧接着,我的耳垂被他轻轻咬住,还听到他轻声地唤我名字、叫我别害怕。
随后王爷又吻上了我的双唇,一路向下......
“别怕,阿月......”原来他还记得,我说过自己害怕的事。
只可惜语言终归是徒劳......
许久之后,我的眼睛逐渐适应,我透过朦胧的红,竟开始想象起王爷在战场上、立身于马背挥汗驰骋的画面。
而我的双手则满是无措地、游走在面前男子精装的上身,企图抓到些什么以作安慰。
我又想起小时候,姐姐考入名校后自己被带去海边度假,那时我尚在读小学、还未开始窜个头。
只记得小小的自己独自套上游泳圈,在微冷的海面上不断游啊游,直到亲手触摸到防鲨网,才有些害怕地回程。
结果快到岸上时却遇上了暗流,无论如何使劲、多想挣脱出去都无济于事。
于是我放弃了挣扎,双手扶着游泳圈顺应着浪涌,还时不时被海浪呛住。
记得随后我又闭上眼、一动不动,竟然开始享受起被海水裹挟时的轻松、自由,还曾错觉着、在不断涌入口鼻的咸味中品到了些许甜味。
直到最后被安全员发现,将我救上了岸。
过了良久,竹湘苑内的浪潮涌起又退去,王爷侧起身用手臂将我圈在怀中,吻住我头上略凌乱的发丝,不知是想嗅出些什么。
“阿月,如今你既已为我之妻,你总可以,唤我的名字了吧?”
红绸已经摘去,我抬头看着眼前人,注视着对方瞳孔里女子的神情,思绪万千。
今日你也很幸福吧,明惜月?
于是我点头应许,像曾经在心里无初次默念过的那般,第一次亲自唤起他的名字:
“嗯,守溪。”
第二天晨起后我才知道,这一夜落了雪,后半夜又放了晴。
只可惜是新月,不见雪后出晴的朗月。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