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宥禾很安分,她不像一些人醉了就会撒泼打滚,她只是安静地趴在田时樾身上。
安静到,她的呼吸声在静夜中极为清晰,安静到,田时樾听见自己如鸣雷鼓的心跳声。
后颈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田时樾面色一僵,全身紧绷。而杨宥禾还深深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恬静地睡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与身下面色潮红,四肢僵硬的田时樾形成鲜明对比。
一想到刚才谈粤的打趣,田时樾瞬间气血上涌,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有些不安,微动了下,想调整快要掉下去的杨宥禾的位置。
杨宥禾哼唧了一声,似是不满田时樾突然的动作:“别动……”
田时樾这下真不敢动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抱歉,吵醒你了吗?”
身上的人没说话,好吧。
田时樾吁了一口气,摇了摇脑袋,在晚风徐徐送来的同时,把自己心里那旖旎的心思都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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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姐,到家了。”田时樾轻声唤了下杨宥禾,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地上扶稳。
“唔……”杨宥禾眼睛微睁,看了眼自家的门,她迷迷糊糊地伸出自己的手指覆在指纹解锁的圆框内。
“滴——指纹已解锁。”随着电子女声响起,门也打开了。
田时樾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杨宥禾,他呼吸有些不稳,不太好意思再触碰她,她轻唤了一声:“学姐?”
“嗯?”杨宥禾嘟着嘴巴。
“你自己能进去吗?”他不敢进她家。
“……”杨宥禾歪歪扭扭地指了指田时樾,也不说话,一下子栽在了他身上。
田时樾连忙小心翼翼地接住她:“那我要抱你了,”他深吸一口气,“失礼了。”
他轻柔地将杨宥禾公主抱起来,轻轻拉开门,进去后又用脚借力轻轻关上门,一气呵成。
田时樾不知道哪个是杨宥禾的主卧,他每个都抱歉小心地推开门看了看。
直到拐角里面那个装修可爱的房间,他才确定了这是杨宥禾的房间,因为房间门口挂着“女王杨宥禾的寝宫”的牌子,田时樾失笑,他低头看了看熟睡的杨宥禾,心不由得软绵绵的。
推门进去后他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里面的东西打翻在地,田时樾虽是一个踉跄但也站稳了,他回头看了下,是一堆类似书信的东西,怀里的杨宥禾因这一声响换了个方向,将头窝在田时樾怀里,轻嗅着少年的清香。
田时樾轻舒一口气,先把杨宥禾安顿好再来把它们收回去吧。想着他就颇为小心地将杨宥禾轻轻放在床上,为她掖好被子。突然他想到谈粤交代他的,他轻轻唤了下杨宥禾。
“嗯?”杨宥禾睡眼朦胧地看向田时樾。
“打个视频电话给谈粤学姐,好不好?”田时樾轻声哄道。
“不要。”说完,杨宥禾闭上眼睛侧过身。
田时樾不禁失笑,没想到平时看起来令人难以靠近的高岭之花喝醉后竟是这般小无赖的模样。
没办法,田时樾只好发消息在杨宥禾手机上提醒她睡醒之后给谈粤回电话。
不过像是算好时间似的,谈粤倒是给杨宥禾发了个视频电话过来,田时樾犹豫再三还是摁下了接听键,在确定杨宥禾平安到家后谈粤又叮嘱了田时樾几句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他俯身准备收拾他刚刚碰掉的东西,在看到上面的字后,他瞳孔微颤,手也愣在半空中。
只见那些信封上几乎都有用她那俊美的书法撰写的几个字——
“田时樾收”
田时樾捡起了最上面那封封面的日期最新的信封,他告诉自己不可以趁人不备偷看别人的秘密,更何况还是杨宥禾的,于是他将信迅速收好正准备盖上盖子再放回去。
“田时樾?”喝醉后的杨宥禾声音软糯,似一拳轻轻棉花打在田时樾心上。
“吵到你了吗?”田时樾有些局促。
“你在看我给你写的信吗?”她揉了揉眼睛。
“没有。”
杨宥禾没有作声,田时樾都快以为她生气了,正准备道歉,谁知杨宥禾突然欺身过来,趴在床角边与田时樾对视。
“你想看吗?”
杨宥禾脸蛋红扑扑的,呼出的气息带着些酒味,不过更多的是她身上的清香。
田时樾呼吸一滞,不敢说话,只是呆呆地盯着杨宥禾的下一步动作,他觉得他的脸烫的快要冒烟了。
杨宥禾伸手略过他欲捡起地上的信,自顾自地说道:“自己看不如我读给你听。”
田时樾惊愕,“你……”
“你不是想知道么?我念给你听啊。”杨宥禾嘻嘻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看起来娇憨可爱。
田时樾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奔腾着,他捏了捏耳朵,耳朵红了个透,睫毛低垂着。
“够不着……你帮我拿,我念完一封你给我一封。”杨宥禾泄气地将头埋在床上,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姿态。
“好。”田时樾乖巧地将盒子抱起来放在了杨宥禾旁边。
杨宥禾重新盘腿坐了起来,她打了个哈欠,抽出了一封信,开始念了。
那是由她的眼泪筑成的心事,如今被她自己掀开,笨拙且歪歪扭扭地展现在他面前:
“田时樾,今天,我又看了44次日落。
我矛盾自异,时常扪心自问:
杨宥禾,你能长成参天大树吗?
可内心反驳我只是萌尖小芽。
田时樾,你能换个时间,来喜欢我吗?
可现实你是栖头鸟儿,衔着不胜数的种子,散落在密林里,萌出无数的我,你从不低头,也看不见我。”
田时樾瞳孔晃动,他的手微微颤抖,隐隐的悲恸由心而生,他嘴唇紧闭,眼眶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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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突然买了那么多信封?”陈青行看着杨宥禾将一堆信封放在桌上。
“我想给田时樾写。”杨宥禾垂眸,心口发热。
“哇哦——”陈青行愕然,转而偷笑道:“那么多,他收的过来吗?”
“我又不拿给他。”
“啊?”陈青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像写日记一样,自己留着。”
“不遗憾?”陈青行愣了一下。
“不。”杨宥禾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你打算怎么写?”
“唔……不知道。”杨宥禾叹了叹气,随后又轻轻一笑,“不过喜欢他的时候我会一直写的,直到写完。”
陈青行肯定地点了点头,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第一次写,写什么呢?杨宥禾拨开笔盖,托腮盯着信纸,算了,随心意吧。
于是,晚上23:48,陈青行正准备和衣而眠,看见杨宥禾还坐在桌前台灯下在执笔写着什么,她霎时明白了,笑着摇了摇头,便躺下听着mp3里的歌入眠了。
杨宥禾缓缓落笔——
「亲爱的田时樾,展信佳,你好,我是杨宥禾。这样叫你,会不会太突兀了?
好吧,是有些突兀,我下次还是换个称呼吧……
田时樾,你知道吗?你上个星期对我说的“生日快乐”我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谢谢你,因为你的“生日快乐”,我觉得我的学习更加有动力了。很奇妙,无论是之前妈妈在我面前用多少次你的事情来刺激我,我都不屑一顾,可是这次,我是真的想追上你了。你很厉害田时樾,不过我也不会落后的!
田时樾,有时候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大胆地出现在你面前,与你诉说我惶惶不安的心事。
与你诉说我那心间的竹笛,因你吹彻的震风陵雨、山水重重;诉说我那无奇的心湖,因你掠起的圈圈涟漪、浩浩汤汤。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往后也会继续写的。田时樾,希望你能快乐,永远都快乐。
——杨宥禾」
杨宥禾小心地将信折好塞进信封里,贴上贴纸封口,心口的热逐渐蔓延到脸上。
往后的每一天,她基本都会在刷完题后提笔写信,乐此不疲。
直到拍毕业照那天得知田时樾谈恋爱被宋岂珩拒绝后。
哭过的杨宥禾我见犹怜,陈青行摇摇头,捏了捏她的手,“今晚不写信了。”
“要写。”杨宥禾有些执拗。
“为什么?”陈青行百思不解。
“我还是喜欢他……我的信封还没用完,我想用完,就应该不再喜欢他了……”杨宥禾又有了抽噎的迹象。
陈青行见状有些无措,只好道:“好吧,那你答应我,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觉,睡不着叫我,我陪你聊天。”
杨宥禾眨了眨眼睛,收回眼泪,破涕而笑:“好。”
陈青行摸了摸杨宥禾的头,“再缓缓吧,等会儿再回教室,反正我们作业都写完了。”
杨宥禾捣蒜般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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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完上一封,杨宥禾又顺着拿出下一封:
“田时樾,我想不再喜欢你了。”
田时樾闻言心里落空,他将头歪向一边。
“我知道了你的女朋友是陆司媛,她很漂亮,也很优秀。其实我心里清楚,即使宋岂珩不说,毕业以后我也不会来找你。因为我太怯懦了,我在有更多机会的学校里都不敢,出了学校就更不敢了。可是我还是不争气地做不到不喜欢你,已经一年了,我做不到轻易放下,我知道这样说很矫情做作,可是,今天在食堂碰到你,我还是忍不住想说:‘你头发乱了哦’。”
杨宥禾念完又朝着田时樾嘻笑一声:“你头发乱了!”
田时樾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害羞地颔首,心里却有了计较,他一直在疑惑杨宥禾是怎么误会他和陆司媛的,原来是宋岂珩那小子当年向杨宥禾造的他的谣,他在心里默默参了宋岂珩一本。
“田时樾,第一次叫的有些亲密,我这次改了嘿嘿。这是我第二次给你写信哦,今天在食堂遇见你了,陈青行还故意拉着我坐在了你的身后。我好紧张!我原以为,你会与你的同伴们聊着大部分男生都喜欢聊的话题,比如什么游戏啊,美女啊。但你们居然聊的是我们高二两天前月考的数学题,这令我大为震撼,不过,你们在哪里看到的题目啊?还有,你有一步解错了哦,你忽略了原式的定义域不能等于0,所以结果得省略一个。我可是忍了又忍,没转身提醒你呢!为此题我还和陈青行也争论了一番,直到最后她被我说服了。不过你才高一就能解这个题了是真的很厉害!我很佩服你!真的!所以田时樾,你就这样一直所向披靡吧,如果不能,那我便祝你万事顺意。”
田时樾想起来了,他确实和朋友们经常在吃饭时间讨论题目,没想到却是被她揪住了小辫子,不过那次回到寝室时,他才惊觉自己忽略原式的定义域了。
田时樾莞尔:“你若是当时真的提醒我了,那我也就不会在回寝室的时候纠结一路了。至于你说的所向披靡,万事顺意,我会的,杨宥禾,我会如你愿的。礼尚往来,你也要如我愿,为你自己长乐未央,就如当初你对我们说的。”
田时樾眼神清澈明亮。是啊,就像当初杨宥禾在田时樾他们的高三开学典礼上对他们说的——
“我想诸君一定还有许多不解,努力读书,奋力学习,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想会有人说:‘为了父母’、有人说:‘为了赚钱’……我的班主任曾说:‘你努力考好的大学,读好的书,是为了选择生活,而不是让生活选择你!’诚如其言。但说来说去,我们岁岁朝朝的寒窗苦读到底就是为了别的,而不是我们自己本身不是吗?我也有过断舍离,我也会堕落,可我深知,若我自己都无法以己醒己,那就更没有其他什么能让我全身而退了。我想若有朝一日我们能以自己为火把去点亮你所想点亮的角落,那你的未来便会是灯火通明。所以,我希望大家能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努力,为自己而长乐未央!”
田时樾还记得当年少女的声音铿锵有力,束的马尾干练利落,眼里闪烁着自信与坚定的光芒。正是这束光芒,照亮了他往后坚定的路。
“田时樾,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吗?”杨宥禾举起一张拍立得,将回忆中的田时樾拉回现实。
田时樾看清那张照片后怔愣一瞬。
他怎么不记得,那年杨宥禾去找过他合影,这是目前他们的唯一一张合照。
原来她还留着这相纸,田时樾勾唇一笑,心里涌出一丝奇怪的得意感。
这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