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诸没有料到,闻羽冲动之下根本不留手。
他本来应该是躲不开的,可黄毛突然冲出来,千钧之际将他扑倒在满是铁皮的地上。
锋利的铁皮边缘在手脚上割出血痕,但命保住了。
看着坐在地上看过来的薛诸,闻羽不甘心。
射出了第一发子弹之后,仿佛有个阀门被打开,开qiang的心理负担不复存在。
闻羽再次举qiang。
黄毛把薛诸拦得严严实实,找不到能命中的角度。
瞄了半晌,闻羽向着黄毛脚边的地上开了两枪,威胁道:“让开。”
子弹落在旁边,黄毛总感到一股被地块碎屑命中的幻痛,保护偶像的冲动缓缓褪去,他咽了口口水,试图让眼前人先冷静下来:“那个,闻羽……你是叫闻羽是吧,你先冷静一下……你,你也不想坐牢吧,你还有个儿子呢,对吧?”
闻羽不为所动,仍眯眼瞄准,情急之下,黄毛把视线投向赶来的两人:“你看,有……有人来了,你、你先把qiang放下呢。”
手指所指的方向,正是闻羽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他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把枪口朝向来人:“别过来。”
飞奔的薛殊急忙减速,听他的话停下脚步,举起手:“不要激动。”
他第一时间好好打量了一番闻羽的情况,确认人平安无事之后放下心来,又在看到他满手血迹后狠狠皱起眉。
目光落在那双迷离起来的桃花眼里,薛殊轻声道:“闻羽……你流了很多血?听我说,你现在很不对劲,先冷静一下好不好……不要冲动……”
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对方的方向挪过去。
如他所言,闻羽脑子已经开始迷糊,缺血的大脑经不起激烈的情绪波动,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宣告着即将罢工。
意识到这一点,闻羽使劲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下,眼角看到变换的画面,晕眩的目光看向光照的地方。
一头乱糟糟的黄发后面,痛恨的人直起腰,露出上半身,不在意地甩甩手,嘴角扯起一点弧度。
闻羽瞳孔一缩,瞬间瞄向那个方向。
一只手猛地从侧边伸出来握住枪管,将准星挪开一点。
黄毛急忙再次护住薛诸,喊道:“快住手啊!”
扣动扳机,一发子弹正擦着黄毛脸过去,在他脸上划出血痕,吓得他一个哆嗦,软倒在地,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鲜红的血液从虎口滑下,润湿闻羽手上干涸的血迹,薛殊咬紧了牙,没有发出痛呼,但额角顷刻渗出汗珠。
闻羽不可置信:“你就那么想护着他?”
按着枪管的手一顿,随后缓慢又坚定地将枪压下去,薛殊另一只手轻轻握着他胡乱缠了布的手腕,慢慢将他手上的力卸去。
闻羽感到一阵心脏刺痛。
也对,那毕竟是薛殊的父亲啊,他本就没有资格对眼前的人抱有期待……他就不该站在自己这边……
顺着手上的力道,qiang脱手落到男人的手中,劝导的声音,轻柔得不像话:“杀人是犯法的。”
闻羽阖上眼皮,眼泪滑下。
巨大的枪响像一道惊雷劈在他的脑子里。
连劈两下。
桃花眼倏然瞪大。
qiang声太响,把其他声音压下,世界在无声中走慢。
第一眼,闻羽看见正飞奔而来的木师兄,他一个急刹,转身飞快地换了个方向奔去,嘴里嘟囔着什么,看口型,似乎是……好多句脏话。
师兄原来会说脏话吗?
闻羽视线木木地追着人挪动,看到薛诸举起手,手腕处骨肉撕裂,血流个不停,他看上去很痛苦,张大口似乎在咆哮。
黄毛无措地从地上爬过去,慌乱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木吉鹿一把掀开他,将薛诸几乎快掉下来的两只手扶正,利落止血。
躲到一边的黄毛,视线忍不住频频往这个方向投来,眼神里带着恐惧和震惊。
不知是对着他还是……
眼珠转动,闻羽看向神色平静的男人,他颠了颠手上的枪,冲闻羽安抚地笑了一下。
和青年回不过神的目光对视了好一会,薛殊低头捏起他的手指,把qiang放到他的掌心,捏着他的手指一点点握紧:“拿着这个心情会好一点吗?里面应该还有一颗子弹……”
眼下的情况很乱,闻羽的脑子里也很乱,模糊的场景从记忆深处浮上来。
四年前,陌生的男人也握着他的手捏着什么东西,说让他用那个……防身?
闻羽已经想不起那是什么了,但就是那一个动作,他确定了一件事——对方是个好人。
薛殊低头摆弄着闻羽的指尖,僵硬的手指在某一刻有了生气一般,忽然反客为主,板起他的小拇指。
他迷茫抬眼,“怎么了?”
闻羽不答。
薛殊顺着他的力道将小指翘起来。
相似的场景得出一致的决定,闻羽吐出一口气,摇摇晃晃着,靠在薛殊的身上,轻柔的香气入鼻,熟悉的气息让他心境平和下来。
“……”
翘着兰花指,薛殊将闻羽的头扶好放在自己肩膀上,还没有忘记出声继续安抚:“你神志不清,很难打中的。”
“何况,”薛殊凑在他的耳边,喷吐的气息激起痒意,“这里人证太多了,你再开枪就属于过当防卫了。”
闻羽笑了一下。
薛殊也低低笑了一声,心照不宣道:“至于……只是我们拿枪的时候走火了而已,怪不得谁,只能算他倒霉。”
闻羽呆呆点头,明明是该安心的时候了,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外涌。
肩头的湿润越来越明显,薛殊拧起眉,他捧起闻羽的脸,吻过绯红的眼角:“对不起……”
直到此刻,闻羽才从惊惧中回过神,浑身的气力被抽空,朝前倒下。
薛殊想接住他,但他也熬了很久,加上淋雨奔波,早就力竭,一直靠着一口气撑到现在,搂到了心心念念的人,看见他平安无事,那口气早就散去。
这一接直接和怀里的人一起摔在地上。
一阵天昏地暗,再有感觉的时候,闻羽只勉强能意识到自己趴在一个软垫子上,头和手都被护地好好的。
身下的垫子一声闷哼,留下一句:“我没事。”就没了动静。
脚步声响起,从轻到重,从少到多,模糊着很不真实,像隔了层玻璃……谁在瓶子里演戏?
在这一层不真实里,闻羽清晰无比地听见了两句字正腔圆的脏话,来自他那知书达理的师兄。
哦,完了,是黑化版木大师。
闻羽想着,意识彻底坠入黑暗。
——
再次睁眼,闻羽躺在很陌生的地方。
“醒了?”
转过眼,木师兄正一点点卷着绷带,掷地有声的咔哒声起,木吉鹿把那染血的绷带丢进垃圾桶。
单听那响度……气不小。
闻羽开始思考现在装昏有没有逃过去被迁怒的可能。
“别想了,不可能。”木吉鹿收拾着东西,一眼都不想瞧见他的样子,“你睡了三天,这里是顾家,闻晓意没事,就在楼下,薛殊也没事,也……在这个房子里,你等会可以去看看他,但我建议你现在别乱动,好好养着,薛诸被关起来了,具体在哪里我不知道,想知道去问顾雅,我们没报警,商量后决定把选择权交给你……”
他说得太快太多,闻羽感到一阵密度极高的水流进脑子,把他每个脑细胞都碾压了一遍,又原封不动地流出,最后除了发疼的脑子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闻羽张了张口,感觉嗓子被刀剌了一样难受,都是自家亲师兄弟,他干脆举起自己的手……木槌,敲了敲床边。
嗯?
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脖子,闻羽翘起自己的双手,从手肘开始,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缠了个里里外外,缠得又圆又厚,硬邦邦的,拿出去可以直接参加腰鼓表演了。
很方便。
闻羽非常有节奏地敲了两下,木吉鹿翻了个白眼:“等麻药劲过了有你好受的。”
见好就收是种美德,闻羽及时停下演奏,用极其沙哑的声音试图唤起同门情:“师兄。”
木吉鹿动作一顿,终于正眼瞧了他一下:“如果真的打死了人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从床头举起一个黑色的东西,比划了一下,闻羽看去,是那把qiang。
昨晚的壮举涌进脑海,认知清醒过来,那些行为对闻羽来说实在很震撼……他都想不到自己能做出这么刺激的事情。
但是,
“我很高兴……那两枪打中了。”他声音还是那么沙哑,眼里清澈坦然。
“……”木吉鹿垂下眼,知道这不是气话。
特意等闻羽清醒后问的问题,结果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木吉鹿放下qiang,笑了一声:“看来我又输了一次。”即使对面站着他最恨的人,即使再多长十几个豹子胆,他也是下不去手的。
“什么?”
木吉鹿摇头。
闻羽当时脑子不清楚,做出激动的行为还可以理解,但是另一个人……是在无比清醒的情况下作出的决定。
“你们还挺配的。”
闻羽皱眉:“师兄你怎么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木吉鹿,“我说——你太任性了!等回去我就告诉老师,等他给你念三字经,好好正正你的三观——听懂了吗!”
“……师兄我感觉你不爱我了,”闻羽苦下脸,“你现在都会吼我了。”
“别贫,你哪一次操作出错我没吼过你?”木吉鹿正色起来,“后面有什么打算?”
闻羽收起跳脱的心思,语气坚定,“我要把他送进去。”
“薛殊呢?”
闻羽顿了一下,“我不知道。”
木吉鹿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又停住,又张了张口,最后憋出一句:“你现在对他什么想法?”
“……”闻羽想到昨晚那人往他手中塞qiang的画面,犹豫着重复,“我……不知道。”
木吉鹿和他面面相觑一会,忽然掏出自己的手机:“那我给他发个消息,说你不想和他在一起了,让他以后别来打扰了”
“……”闻羽渐渐瞪大了眼睛。
“他也刚醒,行动不便,刚刚还在问我你醒了没有。”木吉鹿滑开手机,正应景地收到一条消息,他挑眉道,“我没回,他又发来一条哦。”
“……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闻羽转移话题。
木吉鹿才不上当:“我发了?”
“你!”闻羽的激动一顿,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个很好的机会……他闭上眼睛,“你发!”
木吉鹿手指一动:“好了,发过去了。”
“这么快?”闻羽睁开眼,眼里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的迷茫——就这么……
“发条消息而已,不然呢?”木吉鹿把手机给他看了一眼,确实发出去了。
尘埃落定,应该觉得释怀的,但闻羽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又有点难过。他压下微妙的情绪,转而问道:“师兄,工作怎么样了。”
木吉鹿收起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还那样,忙得要死,歇了一会来看看你,等会就回去继续工作。”
“师兄你是真劳模啊。”闻羽感概,“曾经那个拿着医书摸鱼的实习医生居然变得这么努力工作,时光匆匆——”
“……”木吉鹿额角青筋跳动,他拎起医疗箱就往外走,“我最近忙的很,短时间内来不了了,你的伤……”
他想起什么,更气了:“本来就不是我该处理的东西!这算加班了!剩下的让顾家请的医生给你看。”
他气鼓鼓地走到门口。
“师兄。”
拉门的动作一顿。
“谢谢你。”闻羽抬起手摇摇,“帮了大忙了,以后给你代班呀~”
“……”木吉鹿呼出一口气,拉开门,“不用谢,你先养伤吧,给你批了假,好好休息。”
——
闻羽躺在床上,身上的束缚有点多,感觉往侧边躺过去有点难受,往左边躺过去……也有点难受。
哪哪都不得劲。
师兄故意的吧?给他缠得这么膈应。
不过……师兄好像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