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咖啡厅的那张桌子几乎被默认承包了,他来的时候什么也不干,只点上一杯温水,静静的坐在那里透过花影看里面弹琴的人。
在过去的七年里,他跟随着他的脚步走过长长的路,买过很多张入场券,可没有任何一张VIP做席比得上现在的满足。
一曲结束,陈誉从花影里走出来,依然是一丝不苟的谢幕,依然是稀稀拉拉的掌声,陈誉踏下台阶,走向全场唯一站立的人。
闫驰拉开椅子,等他坐好后把一直暖在保温袋里的奶茶拿出来:“今天给你带了这个,尝尝。”
陈誉想起了今天同事们都在谈论的话题,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什么表情?”闫驰把吸管插进去,一股茉莉的清香冒了出来,陈誉说:“每个季节的第一天都要喝一杯奶茶,这是什么新兴风俗吗?”
“是新兴营销,”闫驰说,“好喝吗?”
陈誉点头,喝不出味道,但他喜欢小珍珠在嘴里爆开的感觉。
“晚上吃的多吗?”闫驰问,陈誉摇头,自助餐厅换了经理,不再允许员工吃拿剩菜,他可以用自己的小饭盒吃的很舒服,只但是今天食堂师傅休假,酒店给每人发了二十块餐补。
“那我带你去吃好吃的。”闫驰说,“你明天什么班儿?”
“下午。”陈誉说。
“太好了,我还担心有点远。”
陈誉捧着奶茶出门,热乎乎的温度从手心蔓延,初冬的夜也不那么凉了。
闫驰把大衣扔到后座,转头的时候陈誉刚好扣上安全带,他把手捂在腰侧轻轻捏了捏。
“我好像是胖了。”陈誉说。
“没有。”
“腰都圆了。”
闫驰发动车子,含笑撇了一眼陈誉平坦的小腹:“没圆,正好。”
陈誉将信将疑的拽了拽安全带,低头喝奶茶,他有点内疚,李老师说过,腰圆一寸,腿就得回一寸,等回到开筋都费劲的时候,人就废了。
陈誉觉得自己正在变成一个废人。
汽车一路向着外环开,路灯越来越少,国道旁的白杨被风卷的哗哗啦啦掉叶子,被夜风卷起来又落下,这让他想起舞台上的自己,他曾经好像拥有过一套落叶晕染的白纱服,肩头缀满了璀璨的钻石,舞动的时那些钻石会闪到他的眼睛。
陈誉用吸管追逐着最后一刻小珍珠,“噗”的一下把它吸进嘴里,黏黏糊糊的小圆球呛在嗓子里,差点让他咳出泪花。
闫驰边开车边腾出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背:“不是说好了吗,不用吃的那么干净,剩一点也没有关系。”
陈誉喘着气点头,他知道,就是控制不住。
小路渐渐颠簸起来,白杨变成低矮的小山丘,闫驰肆无忌惮的打开远光灯,仍然只能照亮前面的方寸之间,陈誉一瞬不瞬的盯着前路,忍不住问:“去哪里?”
闫驰笑着看了他一眼:“快到了,诶你说,把你扔这儿你自己能回去吗?”
“不能。”陈誉坦率的承认,闫驰有点想笑,觉得自从知道陈誉的秘密后,他总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直白感。
陈誉盯了一会儿路渐渐的有点犯困,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有声电子书,陈誉最近总是听书,还为此加了张小花的好友,两人时不时互相推荐,交流心得。
闫驰问:“最近在听什么书?”
“重生之回到霸总最爱我的那一年。”
闫驰:“……”
“学点好吧陈誉。”
又开了半个多小时,黑色越野车终于缓缓慢了下来,在坑坑洼洼的山脚下转了半圈,找到一个又野生又原始的停车场。
闫驰跳下车痛痛快快伸了个懒腰:“可是累死我了,下回还是得带个司机。”
陈誉站在路边,仰头往上看,半山腰的地方好像有个平台,影影绰绰错落着几个不伦不类的蒙古包,有人声,有篝火,有一股一股被风卷下来的烧烤味。
“露营?”陈誉问。
闫驰想了想,说:“私房菜。”
两人踩着碎石铺成的小路往上走,不久就走穿民族服饰的服务员出来引领,小姑娘画着夸张的妆容,在鼻子和耳朵中间夹着一串亮晶晶的小铃铛。
从蒙古包里出来了一位新疆姑娘。
新疆姑娘并不多话,熟门熟路的把两人引领最靠里的一间毡房前,闫驰挑开门帘看了一眼,火已经升起来了,卤好的小羊腿串在一旁的架子上,不远处的小桌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凉菜。
闫驰说:“搬出来,我们在外边吃。”
新疆姑娘招呼人来把小桌搬了出来,将一碟一碟五颜六色的小料摆放整齐。
“过来,”闫驰拉了拉陈誉胳膊:“一会儿你来烤,摇这个就行。”
陈誉惊愕:“我烤?”
“行吗?”
陈誉觉得不太行,但还是握住把手摇了一圈,叉着羊腿的大钢叉翻了个个儿,闫驰往嘴里丢了颗毛豆鼓励道:“不错,就是这样。”
他拍了拍手在陈誉边坐下:“摇匀点,注意点火候别糊了。”
他想让一个不会吃饭的人做饭。
“我好像不行。”陈誉说,闫驰靠在椅子上,把果盘拉了过来:“慢慢来,不着急,我们可以先吃点水果。”
陈誉顺从的张嘴,被塞进去一个圆溜溜的小球,他看了一眼桌角,是樱桃。
“是不是还挺好玩的?”闫驰说:“撒点孜然上去。”
陈誉把手伸向桌上那一排调料碟,犹豫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哪个是孜然,闫驰用手指头拱出一个小碟子:“这个。”
陈誉把孜然均匀的撒在羊腿上,笨拙又专注,他认真的把烧烤架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羊腿表面开始滋滋冒油的时候终于找到一点乐趣。
香气从崩裂的组织里飘散出来,没有味觉的人也忍不住期待起来:“好像熟了!”
闫驰拿小刀在上面划一道,一层嫩滑的瘦肉冒着热气翻了出来,他割下最漂亮的一小块送到陈誉嘴边:“大厨先吃!”
陈誉用牙齿咬住,感觉有小小的纤维在舌尖爆开,又脆又爽滑。
“好吃吗?”
陈誉舔掉粘在唇角的辣椒粉:“好吃。”
闫驰一边慢慢片着肉,再次后悔没带个司机上来,不然可以喝点酒了。
他转头看向陈誉:“喝点酒吗?”
这人可真是有点坏,他明知道他没有拒绝的能力。
澄黄的啤酒泛着绵密的白色泡沫,陈誉捧着他,隔着玻璃看里面晶莹剔透的小冰块。
“尝一口。”闫驰的良心还没坏完,笑着给出定量,莹白的手腕一抬,陈誉只喝了一口。
“爽不爽?”
陈誉回味了一下,给出评价:“爽。”
然后他又喝了一口,感觉舌尖有点麻。
闫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小虎牙就要露出来了。
陈誉捧着杯子,一口一口珉着里面的液体,有时绵密,有时清爽,他越喝越开心,一杯啤酒很快见了底,然后他又给自己接了一杯,闫驰接完电话回来时,陈誉的酒杯依然还是满的。
但桶空了。
“我靠?”闫驰指着只剩灯光的空桶问:“酒呢?”
陈誉晃动着双脚,再一次抬起酒杯。
“我草我草!”闫驰下了他的杯子:“怪我怪我!”
陈誉脸颊微红,把披在肩上的大衣抖掉,缓慢而清晰的说:“爽。”
闫驰把大衣捡起来,重新披在他身上,陈誉又抖,闫驰干脆按住他的肩膀:“山里风凉,别感冒了。”
陈誉偏头,指着路过的服务员说:“蒙古服不是这样穿的。”
服务员面无表情的走开了,陈誉仰头看向闫驰:“那是新疆人。”
闫驰忍着笑说:“你管她哪里人。”
陈誉拉开双臂,边压腕边做了个揉肩,只一个动作,骨子里的专业性就出来了,陈誉说:“这是蒙古。”
然后他又大差不差的甩了两下肩膀,说:“这是新疆。”
闫驰弯着腰,拢着他的大衣直笑:“这不一样吗?”
陈誉说:“你瞎啊?”
闫驰第一次听到他骂人,简直要笑岔气了,陈誉的严谨劲儿上来了,点着闫驰的胸口说:“新疆的脖子蒙古的肩,藏族的小手甩两边,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闫驰笑着问:“还挺押韵,还有吗?”
“有,”陈誉打了个酒嗝,仰头靠在椅子上,看着满天的繁星说:“苗族的姑娘转圈圈,彝族的火把在中间,你都忘了。”
闫驰笑不出来了,他好像看到陈誉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小时候那个作文怎么写来着?
面如冠玉,人若桃花。
闫驰移不开眼。
这时候如果不趁人之危,那就不是一条真正的汉子。
闫驰俯身吻了上去。
满天的星辰遮了起来,全世界只剩一双漆黑的眸子,陈誉呆了一瞬,只这一瞬就让闫驰有了可趁之机,逐上那抹带着酒香的舌尖。
“叮”的一声,陈誉脑中某根断了很久的线被人拨了一下,鬼鬼祟祟的抖了抖,试图找到那个可以搭连的接口,他浑浑噩噩的想,为什么不是熟悉的香根草?
他仔细回忆,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清爽,好像是某种甘甜的果香?
哦,是那盘色泽鲜艳的的樱桃。
空啤酒杯掉在地上,漆黑的粘稠的汁液蔓延开来,男孩趴伏在地上,一只手把他的头死死压下,无限凑近那一地的狼藉。
“舔干净!”
酸臭,黏腻,令人作呕。
“不许吐!”
男孩呻|吟着,紧紧咬着牙关,他的侧脸被玻璃渣划破,有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天旋地转间男孩被扯着头皮提起,那人声嘶力竭的叫着:“不许流血!不许留疤!!不许有任何瑕疵!!”
陈誉猛的回神,一把推开闫驰,他大口大口的喘气,然后扶着桌子干呕。
闫驰踉跄着撞在桌子上,樱桃撒了一地。
“樱桃……”陈誉虚脱一样的滑跪在地上,边呕边伸长了手去够那些鲜艳的果实。
“给我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