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胡同,李老师家阳台上那扇摇摇欲坠的小门“砰”的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小姑娘抱着她的新娃娃一脚踩进厚厚的积雪里。
“姥姥~开饭啦!!”
张小花刚好端着冒着热气的砂锅顶开小卖部厚重的门帘,一抬眼就看到闫欣欣把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卡在小院子的篱笆上,就像多年前她那便宜舅舅一样,只不过一个冲里,一个向外。
“g……”滚进去三个字还没开口,又从那扇小门里闪出一个人,穿着浅色的毛衣,人也像雪一样白……可惜是个男的。
陈誉把闫欣欣抱起来,温柔的裹进自己带出来的小毛毯里:“怎么不穿衣服就跑出来了?”
张小花叹气,男的就男的吧,磕谁不是磕。
闫驰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到陈誉正拿了小毛巾帮他亲爱的妈妈掸身上的雪,他贱兮兮的冲张小花咧嘴一笑,被两个大白眼顶回去了。
张小花走了过去,闫驰拿着笊篱像模像样的在锅里轰了两下,胖嘟嘟的饺子翻着肚皮滚了上来。
“妈,这饺子包好看吧,我亲自擀的皮儿!”
“又不是你亲自下的崽儿,有什么好嘚瑟的?”
大过节的不回家,在人别人家包饺子,还拐带未成年外甥女一起叛逃,简直可恨!
可恨的闫驰顾不上跟他妈打嘴仗,手忙脚乱的往锅里加凉水,然后笊篱贴着锅边小心翼翼的往下滑,但还是一路戳破好几个,张小花的巴掌熟练的拍到闫驰头上,下一秒他就被剥夺大权轰出厨房。
李老师的炒勺颠的风生水起:“我这也马上出锅,时间刚刚好!”
陈誉投喂闫欣欣的虾球被闫驰半路截胡,小姑娘扬高了拳头也只能锤到他的小腿肚,闫驰倒在沙发上:“小没良心的,为个虾球打舅舅,公主裙和洋娃娃谁买的?”
闫欣欣:“陈誉买的!”
闫驰把闫欣欣薅起来揉进怀里挠痒痒:“连陈誉都是我的,还分不清大小王?”
陈誉摆好了碗筷,抬腿在闫欣欣刚才锤过的地方踹了一脚,闫驰一点也不疼,和闫欣欣闹得不可开交。
吃饭的时候,李老师拿了自己珍藏了很久的红酒出来,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小屋子里有一天可以坐这么多人,她原本打算孤独终老的。
陈誉酒量不好,他根本也没喝过什么酒,算上上次在山上那次,这是他第二次喝酒,不加冰,也没有白色的绵密的泡泡,闻起来有点酸,但他还是一次一次的端起酒杯,因为他觉得李老师每次看向他的时候,都在透过彼此的玻璃杯跟他怀念同一个人。
陈誉还吃了很多拔丝地瓜,他喜欢看着液态的糖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一条条丝线的样子,橙黄橙黄的,在灯光底下熠熠生辉,他不自觉的根据那些丝线的形态联想到很多与那相似的舞蹈动作,如果他还在跳舞的话。
闫欣欣偷偷摸摸给自己倒第三杯果汁的时候被张小花抓了现行,她把手机镜头对准小丫头片子,很不经意的把陈誉也框了进去,闫驰知道,她会把这段视频发送到一个永远没有回应的手机上,如果她真的能看到的话一定会跳起来拍他的脑袋,并且由衷的称赞:“不亏是我老弟,还真让你丫追上了!”
他看向陈誉,对方脸颊微红。
一瓶红酒喝完后张小花又回小卖铺拿了新的酒过来,等闫驰他爸从俄罗斯建高铁回来会收获一整箱的空瓶,那是他留着闫驰结婚时喝的。
反正现在也用不到了,张小花想,但是留下这几个空瓶刚好够敲爆闫驰的狗头。
闫驰嘿嘿笑着,冲他妈举起酒杯,张小花不情不愿的碰了一下,看向陈誉:“一起吗?”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厚厚的铺满了整个城市,陈誉觉得自己可以听到大马路上除雪机清扫路面的声音,那些雪会变成又脏又浓稠的泥浆,被打包起来扔到不知道人而不知的地方。
原来雪也不是任何时候都纯净美好的,只有枣树胡同,大概是因为夜晚没有清洁工吧。
他想把这份平静留的更久一些,哪怕只有一个晚上。
陈誉轻飘飘的踩在雪地上,他不认为自己喝醉了,但内心确实隐隐的兴奋着,那是连药物都无法压制下去的欢愉,连最末梢的神经都忍不住在雀跃。
他甩开闫驰的手跑到路灯下,接起一片从树上掉落的雪花,他的身姿比雪花还要轻盈。
闫驰听出他哼的这首歌这是昨天晚上他们弹过的那首,陈誉说那里有风,有自由,有他此生都无法割舍的少年。
闫驰不知道哪里有风,他只知道那晚的陈誉格外粘人,他们扰乱了琴键,从琴房到卧室,在没有遮挡的露台,在清晨的第一道薄光中。
爱不会疲倦,他们在彼此身上留下对方赋予的印记,那些印记永远也不会消失。
陈誉的舞蹈视频他翻来覆去看了几千次,他的保险箱里存着总也舍不得丢的入场券,从最遥远的距离开始,他走了整整一个青春,陈誉无数次的在他脑中起舞,但他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
没有隔着玻璃,也没有舞台和鲜花,他轻轻哼着一首自由的歌,连踩在雪上的声音都变得灵动起来。
一颗枯树,一盏昏黄的路灯,和个满眼都是爱的男人。
躯体束缚不住飞扬的灵魂,那一把紧致的腰身藏在绵软的衣衫里,柔韧洒脱,细腻的藏在敞开的大衣里,深深扎进了闫驰比夜还深的眼眸里。
闫驰不自觉向前一步,却追不上他灵巧的身姿,他想起一次比赛时人们对他的评价:面如轻云拢明月,姿胜回风旋白雪。
他很庆幸,这是属于他的陈誉,是放在心尖上珍重的人,是生命里的珍宝。
陈誉跳累了,渐渐放缓了脚步,他像燕子一样的飞舞,绕过闫驰,带来了一阵醉人的酒香,修长纤细的手指虚虚拢上闫驰的眼睛,一个瞬间又飘了出去,他靠着路灯停下,轻轻的喘息。
闫驰痴痴的看着舍不得闭眼,被勾了魂儿一样的荡过去,陈誉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上去。
“好看吗?”
“好看。”
“你会永远爱我吗?”
“会,”闫驰笑着看他,“我永远爱你。”
陈誉眼睛闪了闪,像盛满了满天的星辰。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去到那个舞蹈室,从踏进去的那一刻,头顶的银河就亮了起来,他有片刻的眩晕,好在地胶足够柔软。
当他躺在那里仰望星光的时候,他在想,春天还有多远呢?尽管那样寒冷,可是雪花好美。
他将永远留在这个冬天。
陈誉辞掉了酒店的工作,把所有的工资存在一张银行卡上,那是他第一次拿到酬劳,尽管少的可怜,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把它们锁在某个抽屉里,那里面有一支几乎满满的绿色药膏,一本烫金的红色证书,一朵干枯的玫瑰,还有一对相互拥抱的小人儿,他们穿着笔挺的西装,拨动小小的按钮就会发出闷闷的音乐声,这些都是他得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陈誉变得忙碌起来,花大量的时间在练功房,定好的演出服一改再改,腰身还是会留出一点余量,闫驰简直两只手就能掐满,他心疼极了,如果复出这样的辛苦,他宁愿做个恶人阻止他前行的脚步,可陈誉说,他快乐极了。
这段时间,他简直是在绽放。
晚饭的时候,闫驰抱回来一只猫,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缅因,懵懵懂懂的瞪着眼睛,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陈誉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愣怔在原地。
“人家说从小养的比较亲,刚满月我就给抱回来了,是你喜欢的那种鳌拜猫。”
杯子里牛奶变成了雪花化作的泥浆,带着腥臭的味道,永远也咽不干净。
“为什么买猫?”陈誉说。
闫驰把猫托在臂弯里,用衬衣袖子垫着,他以为陈誉会第一时间接过去的。
“等闫欣欣上小学了也得住过来,咱先养上一年,等它壮实点了也不怕那小崽子过来了捣蛋……”
“为什么突然买猫??”没等他说完,陈誉又问,闫驰被他突然拔高的语气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见过陈誉这样失态过。
陈誉放下筷子,绕过他上楼了。
他好像在生气。
闫驰把猫塞给阿姨,紧跑两步追了上去。
“你生气了?”闫驰在二楼走廊拉住他的胳膊,陈誉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为什么要养它?”
闫驰被他眼里的冰雪冻了一下,讷讷的说:“我以为你喜欢……”
陈誉推了他一把,说:“喜欢就要养吗?”
“你能养它多久?”
“你会对它负责吗?”
闫驰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楼梯的栏杆,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陈誉,不确定他这段时间有没有按时吃药,也许最近复出演出压力比较大,极致的艺术家多少都有点疯,况且他本来就有病。
陈誉转身回了房间,闫驰忙不迭的追了进去,开门的动作太急,有风从没关上的露台吹了进来,掀起一帘白色的薄纱,陈誉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那里,像一个孤独的谪仙。
闫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把他包裹起来。
“对不起,”闫驰说,“一会儿我就把它送走,你别生气。”
陈誉没说话,也没推开他。
闫驰把他抱的更紧,用自己的衣服把他裹起来:“是不是太累了?”他的嗓音低沉和缓,带着不加掩饰的安抚,像在轻轻的抚摸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如果太累,我们可以停一停,没关系的。”闫驰说。
陈誉回身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胸前。
“对不起,”他的声音闷闷的,“对不起,闫驰。”
闫驰拥着他回到房间,还来不及关上露台的门就被推着摔在床上。
“对不起,”微凉唇贴了上来,带着急切的索取,“对不起,闫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