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扯住陈满意的头发：“躲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错？”
陈满意小声：“我错了。”
陈母不满意：“滚，滚出我家，这是我掏钱买的房子。而且，我没感觉你知道自己错了！”
陈满意因为挣扎的时候磕到了腰，疼痛让她缩着身子扭头就往门外走。
陈母追上她，怒吼：“你要滚出去是吧？你身上的衣服也是我买的，脱下来再滚。”
陈满意尖叫，拼命护住自己的衣服。
“还敢叫？不服气？”陈满意的上衣被陈母拽下，只剩下一件贴身背心。
陈母打开了家门，恶狠狠地把陈满意推到了门外。
她从玄关的台阶上摔下去，跌倒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摔得头晕目眩。
就是在这一刻，陈满意明白了眼冒金星不是比喻，是事实。
“对不起，无意冒犯，你…你还好吗？”透过栅栏间的缝隙，陈满意看见了一个少年。
少年光风霁月，一看就是好人，陈满意咽下了尖叫声，她胳膊环在胸前，试图挡住露出的肌肤，模样十分狼狈。
“我…我不是很好。”
“或许你需要我的外套。”不等陈满意回复，少年就隔着栅栏将他的校服外套抛到了陈满意面前。
陈满意狼狈地捡起外套披上，颤抖地道谢。
云州第一高中的校服外套，和云州第一初中的形制有点像，但是细看就能看出来区别。
一个是横条纹，一个是竖条纹。
“我怎么还你外套…”陈满意摸掉眼泪，声音还在颤抖。
“不用还，我奶奶在这里当上门保洁，我是来给我奶奶送工作证的，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衣服你不需要了就丢掉吧。”
“校服很贵吧…你会需要它…”少女嗫嚅着，她披上了外套，把拉链拉到最高，盖住了让人触目惊心的红与白。
红的是血，白的是肉。
“我觉得你更需要它。”少年对着陈满意微笑，这个笑容鼓舞了她很多年。
“终于不哭啦，这么漂亮的眼睛应该流幸福的眼泪。考上云州一中住校吧，提前祝你自由。”少年看见少女情绪稳定之后，对他挥手告别。
所以陈满意拼命考上了云一的高中。
当然她父母给她的12万和各种辅导班的学费功不可没。
江上云府一别之后，再见就是云一高中开学的那个清晨。
陈满意觉得这一年并没有多漫长，就好像那个昏暗的清晨只是昨天。
这倒不是因为时间过得很快，没拿到云一录取通知书的每一秒每一分对陈满意都是煎熬，看见录取信息的她才松了一口气。
就像水洼里搁浅的鱼一跃回到了海里。
真正的原因是她不在学习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想念他。她想象着他一直在她身边，从睁眼到闭眼。
他是光，他是空气，他是她有勇气面对一切的根基。
他是她的信仰。
“终于不哭啦，这么漂亮的眼睛应该流幸福的眼泪。考上云州一中住校吧，提前祝你自由。”他的笑容很淡，但是这个笑容陈满意记了很多年。
回忆了太多遍，回忆到最后她都不确定他当时对她笑了么。
但是没关系她依然乐此不疲循环往复地回忆着，如果可以的话，她会用刀把这一刻篆刻在她的心上。
鲜血淋漓才刻骨铭心。
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这不叫回忆。回忆是那个清晨裹在她身上的校服外套和她身上的淡淡气息。
淡淡血气。
血腥味很淡，风一吹就消散了，但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依然盘旋在陈满意的心间。
可是噩梦一般的故事情节，却因为他的出现，不再让她心慌。
所以陈满意想呀，他们之间如果有一百步，她可以朝他走九十九步。
“关于他，我有太多的勇气。”陈满意对着镜子微笑，还好当时没留下疤。
宴听棠一开始听陈满意讲述的时候还会点头，听到后面她一动不动。
沉默了半晌，她说原来是这样啊。
“我以为你和他的相遇会是个浪漫的故事。”宴听棠对陈满意父母没有任何评价，而是谈及这个灰色的叙述中唯一的亮色。
“他？”陈满意漫不经心地问。
“他。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宴听棠很想对陈满意笑一笑，缓和一下抑郁的气氛，但是她笑不出来。
“你猜到他是谁了，棠棠真的聪明。”陈满意鼓掌，“不要告诉别人哦，包括他本人。他已经忘记我了，我要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他的面前。”
“窈窕君子，淑女好求，小猪也好求啊！好吧，我怎么能叫自己小猪呢，我更像那种会拱人的野猪！”陈满意模仿野猪哼哼了几声。
“不是我聪明，是你爱一个人很难藏住。你看向他的目光像一千瓦的太阳，转化成电能可以让全球变暖加速两倍。”宴听棠给她逗笑了，她觉得有点难过。
满满姐为什么还能笑着逗她呢？
“我还觉得我藏得很好呢！他们都觉得我喜欢付野望或者元朝，还有人觉得我喜欢金则。”陈满意把速写本合上。
“金则？”听到他的名字，宴听棠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金则。”陈满意耸肩，“我就是从云一教学楼跳上去，我都不会喜欢金则这个小混混的。动不动找我茬，服了。”
“我会和他说说的。你别讨厌他。”
“我不会讨厌他的。”陈满意用一副“我懂你”的表情说到，“爱屋及乌。爱上一个屋子，连屋子上的乌鸦我都爱。”
“哈？啊？”宴听棠惊讶地只发出两个音节。
“你说的啊，喜欢一个人，瞒不住的。虽然不知道那小子有什么好，但是你喜欢就好。”陈满意觉得自己家的好白菜被猪拱了。
“保密保密保密！满满姐，我求你了呜呜呜呜……”宴听棠轻轻摇晃陈满意的胳膊。
“我做事，你放心。”陈满意叮嘱，“不要影响学习啊，你可是要当数学博士的人！”
学渣操心学霸的成绩——纯属多虑。
宴听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肯定的，我不会让青春中一些感情影响我的人生的！”
“我们都要成为更好的大人，奔向更好的未来！”
“走走走，天台太冷了，手都冻僵了，赶紧回楼下继续学数学！我还有一道大题答案看不懂，棠棠教我一下～”
陈满意并没有把当时一些细枝末节的对话都告诉宴听棠，这是她藏在心底的宝藏，就像小孩子埋在土里的铁盒里的糖。
“等等——”初三的陈满意叫停了那个少年。
少年身型一滞。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楚明远。清楚的楚，明亮的明，远方的远。”
“你是一中的吧，我…我明年高考，你说我考上一中的话，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才高一，当然可以再见。学妹。”
“楚学长，谢谢你，你快去忙吧，别耽误了送工作证。”
“学妹，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陈满意抹了一下眼泪，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难过。
她顿了顿：“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到时候，我漂漂亮亮地出现，和你说我的名字。”
她苦笑：“你一定要记住我最漂亮的样子。我现在脸肿得像猪头，不好看，快忘记。”
“天很黑，看不见的，小猪学妹放宽心。”
“那我先走了，一中见。”
“再见，学长。”陈满意目送着他消失在道路尽头。
陈母推开门，骂骂咧咧：“陈满意你还不滚进来？我门没反锁，你为什么不进来？”
“怎么？还要我八抬大轿把你抬回家是吧？生了个讨债鬼，还不是个带把的，赔钱货！”
“赶紧滚进来吃饭。”
陈满意沉默着进来，陈母看见陈满意披着的校服外套：“昨天晒的衣服干了吗？你就取下来穿？”
陈满意小声：“还有点潮湿，我待会儿手洗一下。”
后来这件校服被叠得方方正正，放在陈满意的衣柜最下方。
她本来想把这件校服外套放在她的私人保险箱里，但是考虑到陈母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视察一次保险箱，她立马放弃藏保险箱这个念头。
保险箱的密码是他们初遇那一天，后来被陈母以不好记为由把密码改掉了。
后来这件衣服上面的洗衣粉味慢慢变淡，最终消散。
但是没关系，因为他们在云一重逢了。
再后来，是很后来的后来，是高二的陈满意没有想象过的后来。陈满意拿着剪刀剪碎了这件外套。
与这件外套一起消失在她家的，还有她写给他的告白信。
打火机的火苗在颤抖，几次都没成功点着。
阳台风太大，今夜没有星星和月亮，黝黑的天空下是陈满意瘦弱的身影。
陈满意伸手护住微弱的火苗。
她站在她卧室的阳台，看着被密密麻麻的字填满的纸页化成了灰烬。
是呼啸的风在哭，有一种奇怪的呜咽声混杂在其中，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躲在夜里悄悄舔舐自己的伤口。
万籁俱寂，有人连哭都没资格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