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面,撒入满目洁白的病房,以一种温暖透亮的色彩驱逐了屋内看不见的病气,就连床头滴滴作响的监护仪器,都因此显得平和而又轻快。
普通病房很难有这样的光照。
她像一株被静心养护在温室的名贵植物。
这是余温睁开眼后的初感受。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全身各处的酸痛与麻木吸引了。
不舒服,哪哪都不舒服。
最明显的是手背,像是有一根粗长的铁针贯穿其中,直至腕部。
余温垂眸看了看,顺着长长的输液管看到了手背上的留置针。
余温又抬起另一只手向额头摸去。
这是第二疼的地方。
指腹没有触碰到细腻温暖的皮肤,反倒摸到了一圈纱布……
她紧接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光头。
余温呼吸瞬间一重,吸氧管直接滑了出来。
“哎,你醒了?”一个穿着护工服的女人进入余温的视野。
不待余温看清她的面容,女人再次转身:“我去给你叫医生啊,你别乱动。”
余温觉得她其实不用特意走出去,因为她在这里就能听到走廊里的声音:“护士!6号醒了!”
护工很快再次走了回来,但她没有再跟余温说什么,而是拿着手机走到了床边,一边观察着她,一边打了个电话。
“对,醒了。”
“行,我看着呢。”
没多久,一个医生走了进来,给她做了一圈检查,才道:“能说话吗?什么感觉?”
感觉那可太多了。
余温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哼哼呃呃了几声,说出来的第一个问题是:“我…是谁……”
医生:“你不记得了?”
“失忆?不应该啊,”医生皱了皱眉:“年龄?家庭地址?什么都说不上来吗?”
余温摇了一下头,感到一阵眩晕,便转为说话:“都不记得。”
医生沉吟片刻:“身体上呢,有什么不舒服吗?”
余温又将各处的不舒服逐一点了出来,受了伤的语言功能随着她冗长的表达迅速恢复。
“行行行,”医生有些好笑地打断了她:“口干舌燥是因为你话说太多了!你把最严重最特殊的说说就行了,哪儿疼,哪儿没知觉,这种。”
余温想了想:“都说完了。”
“先喝点水吧,饿了就吃点好消化的粥和烂面条什么的,等等给你做个全面检查,有什么事就让护工叫人,至于失忆……等做了检查再说吧。”
医生走后,余温没有再说话,静静地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护工不时问她几句要不要上厕所之类的话,余温也只说不。
这件病房只有她身下这一个病床,配有一个卫生间,一个陪护的房间,沙发,茶几……
余温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个词。
VIP。
就像她下意识地知道这里是医院一样,她也知道VIP代表着什么。
身边只有护工,但护工刚才疑似联系过某些人,所以不是没有亲友,是要么在忙,要么不亲。
余温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只感觉意识浑浑噩噩,直到模模糊糊听到一道男声在病房内响起,余温才缓缓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朝声源处看去。
一个看不出具体年龄,长相颇算得上眉清目秀的男人倚在窗边,正在打电话。
他话少而精,偶尔还有几分压人的气势,对上余温投来的目光,没有做出什么回应,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什么波动,只继续和电话那一头的人对话。
不亲。
余温下了结论。
余温耐心地等人打完电话,走到她床前,露出了要交流的神态,才开口道:“你好,我失忆了。”
男人:“……我知道。”
场面就这样静了下来。
男人捏了捏眉心。
从没在余温嘴里听到过“你好”这两个字,一时忘了要做什么。
“你叫余温,是个…演员,”男人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叫陆行止,是你的经纪人。”
演员?
余温眨了眨眼,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继续望着陆行止,等他说完。
陆行止看着她堪称清澈无辜的眼神,很是不适应,微微别过了头:“你是前天出门的时候出了车祸,目前没有什么工作,就先好好休息,把身上的伤养好,记忆的事我会再和医生沟通。”
他说着,将另一只手机递给余温:“想知道的先从手机上了解一些,搜不到的可以问我。”
余温接过手机,点开,然后按灭,叫住了那个交代完事情就想走,对她没有半分关心在意的经纪人:“密码。”
陆行止:“……这个我不知道。”
余温盯着他看了两秒。
那两秒的眼神中似有着千言万语。
陆行止至少能从中读出五句话:“打不开手机怎么搜”“第一个问题你就不知道”“做这么多年经纪人的还能有这种纰漏”……
被余温阴阳惯了,如今她不开口,陆行止自己居然都能脑补出一堆话来。
但这事确实是他的失误。
陆行止伸出手,正欲将手机拿回来,再给余温换个新的,就看余温重新打开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咔嚓。”
陆行止:“不是不知道吗?”
余温语调缓慢悠然:“不知道可以猜。”
陆行止:“……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余温打开社交软件,搜索陆行止。
从聊天记录里可以看出来陆行止的好友是一年前才加上的,且大多是通话记录和一些公事。
难怪不亲。
余温又搜索了“妈”“爸”之类的,她唯一能想出来的字眼,没有任何结果。
剩下的备注几乎全是具体的人名,大致一翻也都没聊过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似乎是个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的人。
还是说,这只是她办公用的手机,私人手机另有一个?
“演员。”余温喃喃道。
她打开了浏览器,搜索“余温”。
这同样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率先出来的是她的百度百科,照片贴在右侧,占了四分之一的页面。
不管是五官的形状,还是下颌线,都有着明显的线条感,即便是身为皮相感更重的亚洲人,在镜头里也依然显得深刻立体。
尤其唇下那颗红痣,更是形成了极大的特色,是与生俱来的记忆点。
很容易脱颖而出的长相。
她醒来之后照过镜子,因为昏迷,脸上略有些脱相,没什么气色,还顶着一个光头,即便这样看起来也还算好看,更别说状态好的时候。
余温点开百科,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学历:京影第一名毕业。
失忆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如果让余温主动地去想一些东西,她想不起来,但那些常识,肌肉记忆,以及一些印象深刻,形成潜意识的东西,却不需要回想就能知道。
比如之前的余温能知道所住的豪华病房是VIP,知道可以在网上搜到一个演员,现在的余温就能知道,京影第一名毕业,她算是有点实力。
这样的相貌优势,再加上科班出身,没资源也就算了,要是有好的资源,还拿不到什么成就,似乎说不过去。
余温将页面滑到了[演艺经历]。
主要作品只有一个,是一部名为《后调》的电影,她演一个叫米茴的角色。
除此之外再没什么特殊的内容,连经纪公司都没有。
那经纪人是哪来的?
余温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后调》所在的那一行内容上。
上映时间是去年暑期,她毕业的时间,开拍时间是去年年初,而陆行止是去年十月份,也就是正好一年前才加上的她。
这戏是她毕业那年自己接的?
余温紧接着搜索《后调》,最后在手机里的一个视频软件上找到了原版,她刚好有会员,就点开看了。
《后调》是一位很有名的电影导演,李宏的作品,讲述的是一个年轻刑警刚上任便遇上了一桩棘手的命案,在几个嫌疑人中周旋之后,最终锁定了真正的凶手,也是受害者的社恐邻居,米茴的身上。
和网上用于调侃自己的热梗不同,米茴是一个真正具有很严重的社恐表现的人,也因此,警方一开始并没有对她太过关注,然而随着证据一点一点被找到,以及主角优秀的推理能力,米茴的动机和作案手法也渐渐浮出水面。
一个木讷,结巴,和别人离得近一些都会紧张到流汗发抖的地步的独居女生,只因为闻到了新搬来的邻居身上自己亲自设计,却被老师占为己有的香水,只因为邻居说了一句“在我眼中没有任何一个香水师比得上我身上这款香水的作者”,便窥视了对方整整一年,一步步引着对方主动靠近自己,将自己变成了对方朋友印象中一个偶尔提到,却完全不知道是谁的新朋友,然后用自己为邻居亲自设计的香水的后调,用一丝与之反应能生成剧毒气体的,生活中再常见不过的气味,让自己的作品,彻彻底底地覆盖了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师偷走的东西……
别出心裁的作案手法,反转再反转的剧情,让人眼前一亮的台词,紧密的逻辑,杰出的演员,丰满的人设……《后调》无疑是一部优秀且成功的悬疑电影,无愧于它8.8的评分。
不过,扮演了重要角色的余温,在其中的表现却平平无奇。
如果说是因为和她搭戏的都是一些老戏骨,老演员,将她衬得如此也便罢了,然而就算单将她的戏份拎出来看,也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就算是现在的余温,也能挑出许多刺来。
比如米茴能够观察受害者整整一年的隐忍与细心,被抢走作品无法反抗便将枪口对准了无辜弱者的病态,提起开朗邻居时藏在深处的冷漠,眼睁睁看着猎物一步步主动靠近的耐心,在一众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和敏锐的主角面前游走时那暗含恐惧的兴奋,甚至在亲眼看到裹尸袋经过面前时那唯一一次无意间泄露出的餍足与鼻翼煽动,却无法闻到尸体气味的失望……
能看得出来她想要将这些表现出来的用意,然而结果可以说是毫不相关。
从头到尾的演绎都单调乏味。
是因为第一次拍戏,所以紧张了?
这样的表现,放在这样的电影,和这样的演员群体里,她被弹幕追着骂似乎也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看见米茴就跳过,太出戏了。】
【李宏都带不起来的演员。】
【米茴但凡换个演员,这戏都能上九分。】
【就这演技,北影第一?那条警犬都比她演的好。】
【余温到底什么背景啊?一毕业就接李宏的戏,还是二番?】
【有金主吧,爆出来她上的初高中没有一个是贵族学校,家里肯定不算有钱。】
【虽然这个演员演技不太好,可她的脸是真好看。】
【希望京影严查,这样的人能拿第一,肯定有老师受贿。】
【还好意思拿这个营销,一演戏就见真章了吧?】
【除了这个第一,她还有什么?】
【听说本人脾气极差,天天在剧组对她经纪人颐指气使,阴阳怪气,她经纪人一看见她脸就黑。】
【啊?一部作品都没有,她凭什么?哪来的底气啊?】
【有金主的可能性还在上升。】
【她经纪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跟她。】
【像这种干什么都全凭周围人忍让的人我统一称之为巨婴,小时候肯定是那种躺地上撒泼打滚的熊孩子。】
【最看不惯巨婴。】
【等等,她经纪人不是陆行止吗?这……这得给了多少钱,陆行止才能放下欧阳这么大个潜力股,去伺候一个资源咖啊?】
【后调剧组人员亲眼所见,只喝几百一瓶的山泉水,饭也只吃四位数一餐的餐厅外送。】
【这妥妥的有金主了吧?】
【金子做的胃吗?吃这么作。】
【还有呢,据说烟瘾酒瘾都很重,有天早上的戏身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