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寨,一个坐落于不知名丘陵中的土匪山寨,专靠掳掠过路商旅绑架勒索来挣钱。而通天寨的二当家,是全寨上下唯一一个识字的文化人。
这个二当家是当初被山匪们下山打劫时一道掳上山的,因为看着没啥钱,又是认识几个字私塾先生,就被留下来负责算算账啥的。本来大家也没把一个算账先生放在心上,但是自从山寨里有了这个算账先生,生活条件就莫名好了起来,他总能把账目理得清清楚楚还能余出不少钱。
久而久之,他就从一个记账的变成了二当家的,寨里有啥进项和支出都得看二当家脸色。
二当家在通天寨的名字叫游前辰,当然这个名字是他现编的。
他既不叫游前辰,也不是个私塾先生,更不是个人。
他真名叫攸吾,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就是个神仙。但是他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每天都在与仙人们主流价值观相悖的路上一路策马狂奔。所以他一见到一身凡人习性的李微言,就是一个臭味相投狼狈为奸,恨不能早八百年认识这么一个知己。
攸吾,又称千面神君,千变万化不知真容,总是混迹在各种地方,然后冷不丁地给你一个惊吓。很少以真面目示人,最常用的外表是一个白发的翩翩美男子,但是到底他是男是女谁也不知道,也许根本没有性别,毕竟他是神树上结的果。
李微言的变化术便是从他这学的,她也曾见过他的真容,评价是:就,普普通通一神仙。
至于攸吾为什么要跟一帮山贼厮混,也没什么理由,就是单纯觉得好玩。在此之前,什么青楼名妓,状元郎,挑山工,只要觉得好玩,都演过。而且演得很有职业道德感,非常敬业,干一行爱一行,行行做大做强。
李微言总觉得他若是哪天突然觉得演来演去不好玩了,一头撞死在南天门了此残生也是干得出来的。
于是他演土匪,就真的是土匪,他稀薄的人类道德观让他完全不在乎被掳上山来的那些无辜百姓。李微言实在看不下去,劝他在这个人设里加一点善念,这样人物就会更立体一点了。他听了觉得有理,然后就演了一个还有些良心的土匪。
攸吾的善恶是人间善恶的镜像,他自己什么善恶也没有。千面神君,映照的也只不过是人的千面,而他本人唯一的原则,也只有“好玩”二字而已。
所以当李微言来找他商量演一出戏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多好玩啊。
当然,被关在小黑屋的孟老爷一行人可不觉得好玩。通天寨的土匪头子上来就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万两赎金。
五百万两,饶是孟有财也得咬咬牙犹豫一番,要知道,朝廷一年的税收也就两千万两。但是与性命相权一番,孟有财最后还是点了头。
土匪头子笑起来露出一口发黄的豁牙,脸上横肉得意得抖起来。他让二当家准备了纸笔监视孟有财写求助信,然后割破了他的手指按了个血指印。
写完信那几个土匪还想揩孟铃儿的油,孟有财死死护在女儿身前,警告他们若是动他女儿,他就一头撞死,教他们一分钱也拿不着。土匪们这才悻悻作罢。孟铃儿从小娇惯,哪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人,吓得小脸煞白地躲在父亲身后。
跟一个小丫头比起来,还是一百万两的诱惑力大一点。
卢昇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数目,直接失去金钱概念。“五百万两……那是多少钱啊……”
“五百万两,哼,待到药效褪去,我让他一文也拿不到。”谢秋贤恨得咬牙切齿。
木冬雪从始至终没有开口,她全部的灵识都用在加快代谢,蒸发药力上,没有精神能拿出来骂这些贼人。
土匪们把信交给一个跑腿的小子让送去苏州城,便离开了小黑屋,临走还给多上了把锁。
屋里见不到天光,黑漆漆的除了嘈杂声其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时间漫长得让人发毛,如果不是因为身上的药效褪去得缓慢,几人都要以为过去好几天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再有人进来时,屋外已经黑天了,一个黑小子拎着一桶咸菜粥进来给他们送饭。
没有一个人肯喝一口,生怕这粥里还有迷药,而且那桶看着也脏兮兮的,不知道之前是用来干什么的。孟有财也不肯喝。
那黑小子面露菜色,哀求道:“大老爷,您喝一口吧,您在这睡了一天,又饿了一天,要是把您饿出个好歹来,他们又要打我了。”
“你……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吗?”孟有财问道。这个瘦小的黑小子看着也就十二三岁,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瘦巴巴的,只有那双眼睛大而有神。
“我,我是被他们掳上来的,若是干不好活,就要挨打的。”黑小子挽起袖子,露出一片青紫来,看起来黑黑瘦瘦可怜巴巴的。
“要我喝也行,但是得你自己先喝两口。”孟有财心软了,他的良心又开始作祟。
黑小子闻言便拿起汤勺舀了一大碗,然后咕噜咕噜喝下了肚子。然后就眼巴巴地看着孟有财。
孟有财见他一柱香时间也没有昏倒,终于肯喝两口让他交差。
其他人则是宁愿继续饿着。
黑小子端着碗靠近孟有财,喂他喝粥。
“孟老爷真是受苦了,不过放心,很快就会收尾。您的那些护卫也安然无恙。”孟有财闻言诧异地看着那小子,可他似乎没有张过嘴,身边其他人似乎也没有听见。
“你是……”仙长?!
“嘘。”黑小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多谢大老爷赏脸。”他喂完粥,收起碗,就拎着粥桶出去了。只留下孟有财还盯着他离开的地方,搞不明白仙长到底有何谋划。
“爹爹,你在看什么?”孟玲儿随着孟有财的目光看过去,之看见黑漆漆的大门。
孟有财回过神来:“哦哦,没什么,没什么。”
而那黑小子出了门,先是老老实实把粥桶放回原处,再被土匪们支使着搬运院中还没有搬完的货物,一直忙碌了一两个时辰,院中的货物才将将清点完,这些货品种类极多,二当家边清点边赞叹不愧是首富,真是大手笔。
从金银珠宝到山货奇珍,多得不像是要做生意而是送礼,搬着货物的土匪有的还悄悄偷些藏进怀里,然后旁若无人地溜走。二当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指望这些土匪手脚干净,反正他们如今恐怕也没法轻易离开这山寨,便随他们去了。
整个山寨一副喜气洋洋的氛围,每个人都是心满意足的得意模样,聚到主厅喝酒吃肉来庆祝这轻易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喧闹声和嬉笑声不绝于耳,土匪们一边畅想着从苏州运来的大笔赎金,一边极其污秽地大声讨论着柴房里关着的那两个清丽漂亮的姑娘。
黑小子搬完最后一箱,便随便寻了个阴凉地休息,他摸了把额头的汗,然后抬头看了眼月亮的高度判断时间,只见月已正当空,而几团可疑的黑云正要将其掩盖。
“时间也差不多了。”他眼中金光瞬时一闪而过,只见山寨四周那满天的魔气和妖气已经快把这仍然沉浸在喜悦中的山寨完全笼罩。二当家从他身后的阴影处显出身形,抱着胳膊一副看戏的姿态。
“攸吾,你好歹也是个神,又跟这帮土匪朝夕相处这么久,不想想如何救他们?”黑小子瞥了二当家一眼。
“哈哈哈哈哈李微言你可真爱开玩笑,救他们?哈哈哈哈,你有看过他们是怎么对待抢到山上的女人的吗?被撕票的可怜人的尸体都快把后山池塘填平了。”二当家嗤笑道,虽然他也未见得对那些可怜人有多少怜悯之心,但是在他眼中残杀同类的东西就是下贱极了。
“在我看来他们被妖魔撕碎实在是好归宿,他们还不如妖魔呢,从戏剧性层面来说这种结局也恰到好处,别告诉我你博爱世人博爱到连这种渣子都想救吧。”这种收尾对于一场土匪的戏剧来说,实在很合因果报应,攸吾乐见其成。
“我确实想救。”
“那你可真是个蠢到发指的神经病,都把妖魔引到这了,临了又舍不得把这些没用的渣子拿去当肉盾填坑。”二当家翻了个白眼,他实在不明白李微言明明是个擅长杀戮的杀神,怎么却偏偏长了副毫无用处的菩萨心肠。
“他们确实不该有好下场,但是不会死在妖魔手中,至少今天不会。托你准备的事情准备好了吗?”
“李大债主托付的事情我哪敢懈怠,早就处理好了。不过我还是要敬告你一句,这些家伙,哪怕你想救他们,他们也会去自寻死路。”
“……”李微言没有再回应他。她知道这些人该死,就算死无全尸曝尸荒野,生不如死也是合当的。但是她不会拿这种理由就肆意把他人的生命看作可以利用的消耗品。
随着月色逐渐被乌云笼罩,小黑屋中的木冬雪终于恢复了几分灵力,但是顷刻间,她的脸色就变得及其难看,脸上血色全无。
孟铃儿细心,先发现了师姐的不对劲:“师姐,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不……不可能……”木冬雪不断呢喃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释放感知,但是得来的结果都是一样,浓烈庞大且混乱的妖气几乎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她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的法术出了问题。
“什么不可能?”谢秋贤看着师姐古怪的脸色,心中也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木冬雪正惊慌着,小黑屋的门却突然被砰的一声打开,一个小姑娘一脸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待看清来人,竟是此前不知生死的小薇姑娘。
“小薇妹妹?!你没事?”卢昇见小薇安然无恙,面色终于有了几分喜悦。
“出大事了!不是我出事,是山寨,总之,总之出事了!”她没有管卢昇的问候,惊慌地跑到众人身边,拿出小刀砍断众人身上的绳子。
“小薇姑娘,怎么回事?”谢秋贤奇怪地看着这个面带慌乱的小丫鬟。
“没时间解释了,这是迷药的解药,总之大家快点逃吧,妖怪杀进山寨里来了!”她从袖子里拿出药丸分给大家。
大家正要服用时,木冬雪却紧盯着她:“小薇姑娘,你手无缚鸡之力,是如何逃出来还拿到解药的?”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不合理之处,纷纷顿住。
“我不是坏人,我不是……总之,这真的是解药!”小薇显然急坏了,慌乱地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卢昇看了看药丸又看了看她,仰头就咽下了药丸,“我信你。”
孟有财也干脆利落地吃了解药。
但是木冬雪还是盯着她,谢秋贤和孟铃儿见到此情此景也将疑问的目光投到小薇身上,连卢昇都有些疑惑。木冬雪此时虽然没有从面前这人身上探出写什么诡异,而且面容与行为习惯皆无异常,但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人很不对劲,
见他们不肯吃,时间又不足够再让她胡闹玩耍,那个“小薇”终于不再演了,她收起了那副焦急的模样,站起身来,露出一副轻松的坏笑:“哎呀,阿言说你是最难搞的那个,还真是没错。”
“你到底是什么人!”眼见此人露出狐狸尾巴不再掩饰,木冬雪厉声质问,同时背后手中已经捏起法诀。孟有财见到此景,更是慌得一比,这人不是仙长啊?!那他刚刚吃了啥?
“别急,我真的不是坏人,这药呢,也确实是解药,不会害你们性命。若是我想害你们性命,我早就可以动手了。”那个“小薇”一转身就变成那个高瘦的二当家,再一转身就变成了一个白发宛如谪仙的美男子。
“你到底是谁!小薇在哪?!”卢昇吃了解药,法力上涌,灵力凝于手中便向纵身那人打去,然后扑了个空。
“真是个莽撞的毛头小子。”攸吾的身影已经瞬移到他身后,轻轻一点就让他失去重心往前摔了个狗吃屎。“现在比起我,你们应该更担心走出这道门之后的事情,是吧,难缠的小姑娘?”
木冬雪眉头紧锁:“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来帮姑娘,你却对我这样横眉冷对,实在是伤我的心。”攸吾扮出一副伤心模样,然后下一刻又笑起来。
“我不过只想看看诸位,能演出怎样一番好戏罢了。”攸吾凭空变出一把白玉扇子,轻掩玉颜。“我只负责送解药,后边的事情可就不关我事咯。”
说完他身形一闪,一只魔物就从他身后扑进来,木冬雪捏在手中的法诀立刻砸到那魔物身上,她看了眼手中的药丸,咬咬牙还是吞了下去,不过片刻,四肢的力气就涌了回来。
“师姐,这到底是……?”孟铃儿困惑地看着这一切。
“总之,先服下解药,这解药似乎不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