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没见过天界,自从跟着李微言回天上,他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这也看看,那也看看。跑进后山,被里面那些古老的灵兽追着撵,然后哭着鼻子逃回李微言身边;去天池抓鱼,差点没被池里的鱼拖下去当饭吃;飞到了天门,又差点被天兵当入侵者射下来。
最后还是被无名殿的司务长逮了过去教导了天族礼仪规矩。半大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听了半天,只听见了两个不许,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怪不得大人喜欢待在人间呢。”
李微言在天界时总是格格不入的,这回有个不那么守规矩的小跟班,倒自在许多。
她在问心剑下受了伤,有些个不长眼的仙人,跑上门来冷嘲热讽。『地仙出身果然还是改不掉凡物的劣根。』
『嗯,那想必出身高贵的您,修为一定胜过我许多了。』
一句话噎得对方无力反驳,只得灰溜溜地遁了。
李微言问心剑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司务长建议她留在天界养病,无名殿灵气浓郁,最适合修补神魂。
但李微言想了想她那小徒弟,天上一天,地上不是一年也有半载,若是她在天上养一阵子伤,怕不是回到人间的时候,那孩子都以为自己被始乱终弃了。
凌长风却是个傻的,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他只记着娇娘子传的那句话:『将来的事,且等你办完自己的事情以后,活着回来再说。』
他自己的事情,自然指的是家仇。想来这是师父给他留了个念想,舍不得他死。
少年人只是惦记着就心生欢喜,丝毫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哄他的说辞。
他本是以报仇之心步入江湖的,为了报家仇,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同归于尽。因为他本就是个孑然一身的孤儿,无牵无挂,又有着年轻人身上的豪气。
但现在不同了,他要活着回去,有人在等他。一个从不畏死的少侠,开始惜命。
他与赵广从南方,走到北方,踏着滚滚红尘,见过了名山大川。
最终在京城再次找到了那支曾射向他胸口的飞镖,但飞镖的主人,是当朝的郡主。郡主年方十六,天真活泼,又自小在京城长大,怎么也不可能与当年那场灭门案扯上关系。
在京城,凌长风结识了一个除妖司的好友,名叫李弃,性格直率,又会些法术。二人一见如故,结为好友,甚至一同夜探王府,查探郡主的虚实。
但郡主看到檐上两位月下公子,不仅不惧怕,还兴奋地跑过去,水灵的眼睛映着月光,天真无邪,娇憨动人。
“你们两个是不是就是江湖上的大侠?来王府劫富济贫的?还是要绑票勒索?要不要我引路?我就知道父王坏事干多了,果然引来义士了。不过我父王他只是有些贪财,但罪不至死,二位大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高抬贵手。”
二人面面相觑。
这么有趣的姑娘确实少见。但二人为避免节外生枝,赶忙撤离,却没想到第二天在街上还能遇见。
郡主实在大胆的过头了,当着街面,掐着腰就对凌长风说:“本郡主对你一见钟情了,你要不要做本郡主的郡马?”
吓得凌长风落荒而逃。
赵广对他这桃花运简直羡慕疯了,果然人长得好看,就连做梁上君子都能跟郡主一见钟情。
凌长风本想着低调行事,郡主这一闹,让他在京城出了名。京城的花灯会上,郡主叫来下人,摆了半街的花灯,又堵着他问要不要做郡马。
凌长风十分礼貌地婉拒了,刚要走,就被五六个府兵拦住去路。郡主的脸面就是皇家脸面,折了皇家脸面岂能全身而退。
花灯会的人多得很,这热闹这么大,自然看的人也多。甚至多的是拱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但这堆人里有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李微言。她真的很爱看这种热闹,还看得津津有味,附耳听其他路人八卦的讨论。
『怪不得引得郡主倒追,果然是不世出的美男子。』
『要我是郡主,我也追。』
她甚至附和点头。
凌长风面对着郡主的热情和府兵都没怯半分,余光看到李微言在人群中,却突然窘迫慌乱起来。与府兵接了两招再回头去看,人潮中已不见那人的身影。
李微言拉着万里边吃糖人边赏花灯。万里好奇地抬头问道:“凌少侠陷入麻烦里,我们不去帮他吗?”
“他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万里要不要吃炸果子?”
“要!”
万里被灯会的美食晃花了眼,不多会儿,嘴巴里就塞了一堆,手里也拿满了,刚要回头却发现李微言不见了,赶忙丢了手里的果子到处找人。
灯火阑珊处,李微言被压在暗巷墙边,周身几乎都被凌长风的气息包围。少年人与她贴得极近,明亮的眸子映出街道的灯火灼灼。
“师父可是让徒儿好找。”他语气中有些委屈,自苏州一别,她就杳无音信,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了,一回头就又湮没在灯海里。“半年不见,师父竟不想长风么……”
凌长风的吐息几乎都拂到了她的脸上,她有些心虚,咽了一下应道:“想的,想的……”
凌长风又贴近了些,想吻她的唇。唇尖几乎都要摩挲在一起时,却又退开,生怕自己又把她惊走了。娇娘子说女子并不喜欢这样热烈的主动,那股热烈的压抑的冲动,又生生地憋了回去。
李微言脸颊发烫,心中暗道这小子何时又学会了欲擒故纵?
他低着眉,认真地看着眼前人的面庞,就好像要把这大半年没看到的都补回来似的。李微言眉间的伤口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这伤是?”
“哦这个啊……没什么,磕的。”
凌长风有些无奈地笑笑,抬手去拂那伤口,“师父哄我也不寻个好些的由头。”
“无关紧要的小伤罢了,无甚可提的。”
凌长风轻吻了她的眉间,温柔得像是清风掠过:“这样是不是就不疼了?”
李微言红着脸别过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他挽上她的手,牵着她往街市上去。她有些慌乱:“若是让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我与我心上人逛灯会,有什么不能让人看见的。”他站在明亮处,笑得也温柔。
李微言总是拿他没辙。
她从暗巷的阴影里,走到了灯火之下。
灯会本就是有情男女相会的地方,多的是两两相伴的人,他们二人在人潮间也并不显得突兀。凌长风买了两个面具,他与李微言各一个。
灯火点缀得人间好似星海,凌长风本觉得这样的风景无甚特别的,甚至因为那郡主的死缠烂打而显得躁人。可牵着心爱之人的手,这寻常不过的花灯似乎都变得动人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牵着李微言的手,说不慌是骗人的。明明他们已经有了更深入的关系,可凌长风还是心跳快得缓不下来。他看似从容地牵着她逛灯会,可心头几乎乱做一团。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眼睛瞟着别的情侣,然后默不作声地有样学样,生怕搞砸了与她第一次的约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不可靠,不懂得风情的男人。
猜灯谜,买甜糕,放河灯,李微言也都笑着随他。
他会小心地观察李微言面具下的眼神,生怕自己做得不妥帖,让她感到无聊。
“你无需这样拘谨。”李微言无奈地笑笑。
被看穿的凌长风更加紧张了。
李微言将河灯放在他手上,让他写下心愿。他下意识恭敬地双手接过来,然后尴尬地转过身写自己的心愿,写完了又不让人看,却要看李微言写的。
“你的都不让我看,我为何要给你看呢?”
凌长风红着脸把自己的河灯递过去换她的。他的河灯,里面写着:『愿大仇得报,祭父母,愿与子偕□□白头。』
白头偕老……
李微言脸上并没有害羞或是欣喜,她只是垂着眉头,看着正在窃喜地看她河灯的凌长风。
她的河灯里写的是『与子成说』,其实是她写来哄他的。她最晓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愿望是能许来的,河灯漂出十几丈就会沉了,写了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写来哄哄他,至少他看得高兴。
凌长风笑起来很好看,好看得她看晃了神。他这样笑一笑,便是要她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她也是情愿的。
河灯荡在水面,如水中繁星。粼粼波光,似照人心。
“言儿……”凌长风有些忐忑地小声唤道。
李微言一时怔在了原地,凌长风还以为她不喜欢这称呼,又赶忙改口:“师父不喜欢的话,我就不这么……”
“无妨。”李微言道。“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你可以这样唤我。”
凌长风挽起她的手,又傻乐地笑起来。
待到花灯会散了大半,李微言才想起来好像弄丢了一个孩子,拉着凌长风开始到处找万里,一直找到灯会散场了,才找到蹲在河边哭成了泪人儿的小少年。
他一见了李微言就扑到她怀里,抽泣着,鼻涕眼泪抹了她一身。“我,我,还以为,以为,大人把我,丢了,不要,不要万里了……”
李微言无奈地拍拍他的背,哄道:“万里是乖孩子,大人怎么会不要你呢,别哭了,啊。”
凌长风有些吃味,他小时候练功哭鼻子,别说是哄,连句安慰都是没有的,还会得一句『不想练以后都别练了』,怎么这小子就有。
李微言牵着万里回了以前狐族在京城自留的小院,哄着他睡着了。回到主屋里,关上房门,凌长风才别别扭扭地凑过来:“师父以前都不怎么哄我。”
李微言哭笑不得:“你一个二十多的人了,跟一个孩子吃什么醋。怎的,还要我唱童谣哄你睡觉不成?而且天这么晚了,你也该回了。”她换下沾上眼泪鼻涕的外衣,却又被从身后环腰抱住。
“我要言儿哄我睡觉。”凌长风有些赖皮地搭在她肩头,好像真没长大似的。
李微言拿他没办法,就坐在床上,拍了拍塌边。凌长风爬上床,乖巧地看着她。她就像以前哄做噩梦的小长风似的,躺下环着他,轻声细语地哄着他。
凌长风却不能像以前那样心安地躺在她怀里,被她的气息包围,反倒越哄越睡不着。压抑了大半年的欲望不断地在他自制力的边缘试探,他咽了口唾沫,想问她是否真的也喜欢自己,但开口只唤了一声“言儿”就被堵住了唇。
李微言主动地攀了上来,凌长风有些受宠若惊,赶忙迎合上去,舌尖却被咬破,血腥味骤然弥漫开来。他抬眼对上一双赤红的眸子。
黑暗中如猎食者一般的赤红眸子。
她尝了血,有些餍足地抹干净嘴角,接着又将指腹那一点血迹也舔干净,露出了从未有过的邪性。但在凌长风眼中,这一幕实在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她轻轻撕咬着他的肌肤,一路吻到了颈部,游移着似乎在纠结是否要咬下去。凌长风捧着她的头,有些故意引导似的将白皙的脖颈全部展现在她眼前。李微言嗅了嗅,轻吻了几下,随后咬了下去。
“嘶……”凌长风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任她贪婪地饮血,随后她又小心地舔舐伤口,好像那不是在咬他,只是一个吻罢了。
“言儿……”
李微言极具侵略性地亲近让凌长风有些惶恐又有些欣喜,她轻轻撕咬着,好一会儿却又像恢复了一些理智似的扶着头,但剑身已入了鞘,逃也逃不得。
“唔……明明已经这么久没发作了……”李微言有些苦恼地压制着魔气,魔气引动邪念,她虽然意识得到自己在做什么,但控制不住。她瞥了眼凌长风身上遍布的咬痕,更是无奈:“咬你你怎么也不逃。”
凌长风笑意盈盈:“为何要逃,长风甘之如饴。”
“小心被狐妖咬死了。”李微言嗔道。
“那也是我合该的。”
李微言对于入魔状态下的欢好有些不太好的记忆,比如把心爱之人撕咬得浑身是伤什么的,让她心疼得半死。但很快她就会意识到,压抑了大半年的少壮,比这点魔气危险得多。
他简直像是恨不得将这大半年积攒的思念和爱意,一股脑全部灌到她身体里似的。凌长风实在爱她爱得紧,热烈得都有些要灼伤她了。
凌长风翌日醒来,身边已没了人,李微言又人间蒸发似的不见踪影,若非是床上还留着昨夜温存的痕迹,他几乎都要以为全是自己的梦了。
“师父总是这样……”凌长风有些低落,这一别,若又是大半年,这可叫他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