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李微言万没想到他会找到江林来。
招惹桃花是一回事,桃花自己上门讨债又是另一回事。
他应该不可能找到这儿啊,有二娘子的情报网干涉,任谁都不会轻易打听得到她的住所。
李微言给他泡了杯茶,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坐在他对面。“青阳道长这是……找在下有何贵干啊。”
青阳环顾四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没想到仙君住在这样朴素的地方。”
“还行还行。”
见鬼了,他往这一坐,就感觉好像他才是竹庐的主人似的。李微言浑身的不自在。而且她沏的茶有那么难喝吗?
李微言自己喝了一口,觉得还行啊,比白水强多了。
“所以……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青阳垂着眸子,语气温柔。“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过得怎样。”
如他所说的,他真的没有怎样,他没有吵着让她负责,也没有借此交换利益,就真的只是看看她过得如何,坐下喝杯茶,便又离开了。
这反倒让李微言心里生出了些许迟来的愧疚。
只不过愧疚归愧疚,什么人都能打听到江林县,这问题可大了,李微言让二娘子查一下他是从哪得到消息的。
二娘子回说:“哦,他啊,从我这买的消息。”
李微言嘴里一口茶立刻喷了出去。
“我查过那道士,底子干净,人也还不错,跟你还算同行。长得自不用说,修为嘛,又不是正经修仙门派的,一般般也够用。可能有点断袖,也可能男女通吃,不过他这张脸穿道袍还蛮合适的,男女通吃也不算什么问题……”
“可以了,二娘子,可以了。”李微言切断了通讯。
他断袖吗……李微言回忆了一下之前长琰那短暂的一生,她记得青阳从来也没有对她表露过任何长辈关怀之外的感情,就……只是一位道长。
就像他这次来竹庐一样,坐着喝杯茶,看看你最近过得如何之类的。
那之后一段时间,再没见到他的身影,李微言就又投入了机关术的钻研之中。几天的钻研成果是做出了一只会飞的技巧鸟。
万里说:“大人你直接用法术不也能变出来一个能飞的木头鸟吗?”
“你不懂,全靠机巧结构做出来和法力驱动是不一样的。要靠机械结构来解决动力和上升力、转向飞回可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试了几种簧片,又换了几种驱动结构,然后鸟翼的形态也磨了五六个版本……”
“……听起来很厉害诶,但结果不都是一样飞吗?”
李微言沉默了。她转头把那只机巧鸟带到识海须弥境。
她许久没亲自来了,李弃见到她,先是冷笑,然后嘲讽:“堂堂的玄钧广明神君,风光无限,大忙人居然还想得起来这么个偏僻地方有我这么一个人,真是不容易。”
“我升了,所以现在是赤霄天君。”
一句话就把李弃噎住了。
“好,好,赤霄天君,你来该不会只是为了让我恭喜你吧。”
“不是,我刚做了只机巧鸟,不需要法术,只要拧动开关就可以飞。”李微言说着拿出那只小木头鸟。
李弃气得牙痒痒,笑容和怒气扭曲地在脸上来回变换。“李微言你当我还是三岁孩子吗?!”
“那你要不要吧,不要我拿回去了。”
李弃脸冷下来,翻了个白眼,然后说:“要。”
万里买菜回到家,十步触发了六个机关,如果不是身手矫健,这会儿都该到往生殿了。
大人究竟在研究什么啊,机关术和咒法的结合实际运用吗?还不如回去研究笛子呢!
于是趁着李微言又回来对着她那一大堆金属木头零件研究的空隙,万里好心提醒道:“大人,听说春意楼来了一帮会弹箜篌的姑娘,要不要去听听琴?”
搞音乐总比搞这些安全点。
李微言欣然前往。
春意楼中莺歌燕舞,美人抚琴,李微言听得起兴,就也要拿着自己的笛子上去伴奏,被周围几个姑娘硬生生劝了回来。
小酌几杯,微有醉意,李微言怀中挽着美人,手中提着美人刚送的玉笛,正要往楼上去,好好探讨一番乐理。迎面就碰见了一位芝兰玉树的……道长。
“青阳道长……?”李微言放开怀中美人,有些晃悠地走过去,脚底一个趔趄往前摔倒,却被一个怀抱稳妥接住。
她身上沾染的浓烈香粉气熏得青阳微蹙眉头。“仙君……在此做什么?”
李微言抬头望着他,眼中有调笑之意:“怎么,道长不知道青楼是听曲儿找姑娘的地方?道长你也在此,却问我做什么?”
青阳面颊又微红了。“贫道并非是……”
李微言没在他怀中久留,晃悠站直了身子,笑道:“嗐,我懂我懂,食髓知味嘛,饮食男女,无需自愧。”
青阳张口欲辩,但似乎是因为想到了什么,脸变得更红了。他咽了一下,开口问道:“仙君……常来此处?”
李微言摆摆手:“也没有……”话音未落,就有一位美貌伎子往她身上一倚,眉目传情:“李郎君,我正想着你何时来寻我呢,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秋未见,郎君可要补偿奴呀。”
青阳是第一次看到男子这般矫捏作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李微言却游刃有余地哄离了去,临了还摸了一把,惹得伎子窃笑不已。
她刚要开口继续说,又有一女子,眉生三分媚,眼若万情丝,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胸口放:“哎呀李大夫,奴家这几日胸口闷痛不已,大夫帮奴家摸一摸,可是生了什么重病了?”
李微言压了压眉毛,随后又恢复那副浪子模样:“心速确实有异,但姑娘只消早睡早起,很快就能康复如常。”
“大夫莫要捉弄奴家,您也知道我们这行惯是没法早睡的——除非大夫与奴家一起……”说着那双眼睛就往她身上游走,得亏嬷嬷将她领走,要不然怕是当场就要将李微言拉进屋里了。
李微言尴尬地咳了两声。“确实……也不算……常来。”
青阳的目光黯淡了几分,嗯了一声。
“……仙君……还需节制,对身体不好。”他留下这句就走了。
李微言在栏杆边看着那抹干净的身影从烟红酒绿中离开,嘴角勾起,旁边的姑娘刚凑上来要跟她继续探讨乐理,她却摆手,步法稳健,直上四楼。
花魁门开。“他又买了什么消息?”李微言开门见山。
狐娇儿掩面轻笑:“客人的隐私,我可是不好透露啊。”
“十颗玄石。”
“问你的——不过他这次带的钱不够,够不上你情报的价格。”
夜间驿站,蝉鸣不断,青阳端坐在驿站客房中,心总是静不下来。
那位仙君,果然是个轻浮浪子……又怎会把那春风一度放在心上。可今天她那一摔,却又摔得他心神不宁起来。
『食髓知味……』
她,她口中都是些什么轻佻浪荡不堪入耳的话。修道之人,岂能如此?
天气燥热,蝉鸣不歇,让他愈发心躁起来。醒着越想越多,他正要熄灯,窗外却吹进一阵风,将烛火熄灭。
黑暗中,一只手游进了掌心,柔软,纤直,女子的手,却有刀茧。
游蛇一般的肢体攀了上来,未散尽的香粉气伴着些许药香氤氲在周围。
青阳的喘息越发粗重起来,他口中默念静心诀,但很快,就有柔唇滑舌覆上唇瓣,搅弄起他那脆弱的理智。
“仙君……请…请自重……”青阳从深吻的间隙中得到喘息的机会,咬着牙试图冷静下来。
“哎呀……”黑暗中声音传至耳畔,那声音清脆熟悉,却又敲得他胸口砰砰直跳。“我还以为,道长到春意楼,是寻我来的。”
“我……”
“道长如此高风亮节,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可我这人就不爱半途而废,道长若是不愿意,推开我就好,我便再不来了。”
黑暗中那人未等到他推开的手,轻笑一声,更肆意地欺身而上。
黑暗中的触感,听觉变得异常灵敏,青阳几乎要疯了,所有的道行,所有的静心之法都毫无用处。
而罪魁祸首待到将人吃干抹净了,就心满意足地翻窗走人,跟一阵风似的。若不是青阳醒来看到自己身上那些看了就叫人脸红的红痕,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场春梦。
她果真就是个爱玩弄他人真心的坏女人。
她怎么会是长琰。
之后许久,李微言再没有见到青阳。
这段时间,她倒是真学会了点音律,吹笛子上了点调,但不多。
在江上泛舟之时,她乐心大起,想要就着江景演奏一曲,万里识相地闭了耳朵。笛声刚起,就被船夫叫停了。
“吹成这样会招来水鬼的!”
李微言摆手笑说哪有那么夸张,话音未落,船体就晃动起来。
坏了,真招来水鬼了。
万里扒着船沿,观察水色,一张青色鬼脸从倒影中浮现,伸手要将他拽进去,万里刚一个前倾就被李微言从后颈拽住。“鸟儿入水,湿了翅膀可飞不起来。”
随后一柄剑出鞘,不过片刻,水中就安静下来。
“船夫莫慌,水鬼已除。”
船至菏县,二人下船。
万里还在思考着水鬼异动——毕竟平时它们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浮出水面,顶多是在水下拖拽落水者。
李微言笑而不语,只是招呼着他去吃东西。
到一个新地方,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吃东西。虽然对李微言来说,也不算新地方。她熟门熟路地找到本地最好吃的烧饼摊子,点了两块饼。“菏县的饼跟江林可不一样,又脆又酥,酱料秘制,你可得尝尝。”
做烧饼的老婆婆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只是眼睛似乎不太好,她把两块烧饼放进油纸递给他们,看到李微言时却是一愣。“长老爷?……长老爷回来了?”
李微言接过饼,摇了摇头。“老婆婆应是认错了,我是个女子。”
老婆婆眯着眼睛往前看了看,不好意思地笑了:“哦……哎呀,您瞧我这眼神儿,这都能认错。不过姑娘跟长老爷长得可真像啊。”
万里疑惑道:“长老爷是谁?”
李微言咬了口饼,云淡风轻。“这儿以前的一个县令。”
主仆二人吃完了烧饼,就顺着江水一路向上游去调查水情。
万里看了一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李微言则顺着河流绘制出了水图,一路到了分水口。高耸的峻岭,犹如剪刀一般,将江水分流。
李微言望着那平静江水,开口道:“大洪将至,水里的东西,先感觉到了。”
“什么?”万里愕然看着这静若明镜的江河,看不出任何要发洪水的迹象。“大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点点微末风水伎俩,不足为道。汛期未至,但今年的汛期……一旦开始,就是大灾。”
“那,我们赶紧去通知下游百姓撤离吧!”
李微言摇了摇头。“百姓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离开自己的家园的,更何况——近百里泽国,他们又有何处可逃?”
“那怎么办……”万里有些焦急。“用仙法让河流改道如何?或者,用土咒筑大坝,把江水拦着。”
“万里啊——”李微言又拍了拍他的肩。“莫要将凡人看做襁褓中的婴孩儿。况且,让河流改道,自有别处受灾。而且比你想象中更多的生命都依靠着这条江,河流若是改道,下游怕是也不比遭了洪强多少。天道岂是这般容易改变的。”
万里急得像热锅蚂蚁:“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被淹呀!”
“又没说要袖手旁观,走,咱去拜访个人。”
允州知州府中,忽有客人拜访,说知州府黑云罩顶,恐有大难。
刘祁刘知州正犯愁,一听到这怪力乱神就头疼,让下人把人轰走。下人脸色难看:“知府大人,那方士算命真的灵得吓人,要不您见见吧,她还说,知道知州因何事而扰。”
刘祁闻言,沉思片刻,便让他将人引来。
待方士款款前来,刘祁见到来人,竟愣住了。“长琰君……?”回过神才发现来人是女子,连声道歉。
方士笑着开门见山道:“知州大人,可是在为离江担忧?”
刘祁目光陡然一凝。“你怎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