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望江楼。
燕三已将赃物换了银钱,与李不缺几人在望江楼碰头,之前商量了二八分。燕三觉得李不缺踩点辛苦,又给多分了一成。
分了钱,燕三探着身子,勾头道:“听说柳家要办喜事了,到时候五湖四海的有钱人都会来贺喜,我们可以再去捞一笔。”
李不缺默不作声地收好钱,似乎并没有在听燕三说什么。而身旁的沈晏脸黑得像块煤,从进门开始就没有一点好颜色。
独剩老常在那尴尬,一时挠挠脸一时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诶,你们怎么都怪怪的?”燕三看他们仨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你们不干?也行,你们不入伙,我自己干。”
待到燕三收起银两,捞起烧鸡,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之后,沈晏终于忍不住了。“小白,你想清楚没有啊!你真要为那点钱就嫁给他吗!”
“很多钱。”李不缺纠正道。
柳二公子要娶李不缺,这事儿基本上气死了除这两位之外的所有人。
柳家的族老长辈们几乎被他气得背过去,连柳大公子也深受震撼。还未等族老们抱着祖先牌位来打,竹山就已经先一步将自己的名帖与李不缺的名帖送到了官府公证合帖了。
至于李不缺的帖子哪来的,又是怎么合法地合帖的,只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族老们听闻此事,当场昏过去仨。
柳大公子悄悄拿了名帖上二人的八字,找大师合算。大师看得眉头紧蹙,说这两位的命数相冲,若是结为夫妇,非死即伤。
他过去劝竹山莫要冲动,凡事三思而后行,而这位平日里性情温和遇事冷静的柳二公子,依然很冷静地表示,这事他已经计划很久了,一点也不冲动。
至于八字,名帖上李不缺的八字是他胡诌的。
“可,可那李姑娘,她来历不明,性情也阴晴不定,还想杀你……”
“是兄长你尚不了解她,若是了解她,便知道她是个率直可爱的女子。”
“率直……可爱?”柳钰觉得自家弟弟或许是认知上出了点问题。
那个把飞刀当筷子玩,带着贼匪夜盗藏宝阁,差点掀了柳府的危险女子,率直可爱?
而且在竹山带着她来告知柳钰这件事的时候,她也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冰冰冷冷地模样,看着不大乐意,只有竹山一个人笑得像三月春风化雨。
柳钰又单独找李不缺问,为什么要嫁给竹山。
对方也很诚实:“他给了很多钱非要我嫁给他。给的……确实非常多。”
“……”是不是率直得过头了?你好歹编一点什么两情相悦的借口呢?
除了柳家的家主和族老之外,最受冲击的莫过于沈晏。
“李不缺???你真的假的你嫁给他???为什么??”沈晏整个人像是炸毛的猫,精神都有些错乱了。
李不缺很平静地回道:“他长得挺好看的,而且有钱。”
“不是,难道只因为他长得好看还有钱你就能嫁给他吗??!”这话说出口,沈晏自己都越说越没底气。“那就算他长得好看又有钱,也得两情相悦吧!你喜欢他吗?他又真心喜欢你吗?”
李不缺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他说我上辈子答应来世做他夫人,所以这辈子应该嫁给他。”
“咳!咳咳咳!!”沈晏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不是?这种瞎话都行??!”
“然后他还给了我二十张地契屋契以及十万两银票。”
“……”沈晏沉默了。
李不缺说她小时候被人牙子逮去卖,全须全尾的整个人只能卖出五两。十万两,那真的是很多很多钱,能买五万个她了。她现在这么费劲地四处洗劫魔修,也没攒下这么多钱。
“是两万个。”沈晏叹气。
这脑子能攒下钱就见鬼了。柳家那个二少爷骗傻子成亲都不亏心的吗?
“你真的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她的人生与另一个人,另一个家族,一辈子绑在了一起,自此成为某人的夫人,遵守某家的规矩。即便她不陷入那些条条框框里,她周围的一切也会用那些条条框框来框她。
那是李不缺能够忍受的日子吗?
“可世上的人……不都是这样么。”李不缺说。
“你跟他们所有人都不同的。小白,你是天下独一份的。”
李不缺还是不明白。
阿竹以前做她夫君的时候,就没有这些麻烦。如今成了柳二公子,便有这些麻烦了么?
李不缺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惊惶。
她想起了陈大夫人。
陈老爷远近闻名的长情,可李不缺觉得大夫人活得很难受。大夫人自己不说,别人也不说,就这么过着。
这种感觉像是随时有一只掐在脖子上的手,并不用力,但又让你喘不上气。
可即便是大夫人的处境,也已经胜过这世上许多女子了。
她愿意变成大夫人么?
那定然是不愿意的。
可阿竹也并不是陈老爷。
李不缺不是什么遵纪守法三从四德的好姑娘,所以她其实有的选,但这世上大多数的姑娘是没得选的。
沈晏去寻了竹山,质问他对于李不缺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竟真要把她框在这高墙里让她做什么二少奶奶不成。
竹山反问他:“你怎会觉得我想要将她框在这高墙之中?她本非池中物,天高海阔难寻踪。所以她想去哪便去哪,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所谓成亲,只不过是我想要一个名分罢了。”
沈晏万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一位豪族公子口中说出来。但他仍不放心,又问道:“那你如何保证不会食言?”
轮椅上的公子低眉拍了拍轮椅的扶手,苦笑着说:“只要她不愿,谁能逼迫她呢?况且,就算我想食言,也得有那个能力啊。”
沈晏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这个柳二公子跟小白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他不得不承认,竹山确实了解小白。
这让他感到沮丧。
沈晏早知道自己跟小白这辈子应当是没可能的,可面对这样一个容貌家世性情都难以挑剔的对手,他甚至都没法用自己比他身体健全这种理由来安慰自己,因为这样实在显得有些下作。
“你为何又要骗她说什么缘定前生?”
“女子总要哄着些的,怎么?沈大人不曾哄过女子吗?”
一句话把沈晏噎得满脸涨红。
“抱歉。”竹山又开口道。他神情真诚,丝毫看不出半点坏心思。“某是不是问得有些冒犯?”
沈晏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跟柳二公子说话总觉得浑身不舒服,那不是错觉,是他确实针对他,句句带刺。
临到走时,竹山不知怎么的,又说了句抱歉。他眼中的愧意一闪而逝,不多,却切实存在。
这让沈晏有些困惑,不知他是因为取笑自己而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虽然所有人都不太高兴,但在柳二公子的一意孤行之下,这场婚事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竹山以令人惊叹的统筹能力和效率安排好所有事宜,熟练得就像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似的。所有阻碍都被雷霆之势扫清。
从开始筹备到开始婚事只用了半月,这位凭空杀出的柳二公子的能力手腕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哪怕是素来知道弟弟能力的柳钰,亲眼见到竹山不费多少气力就叫那群族老不得不低头的手段,也是惊叹不已。
而那位来历不明的白发姑娘,在禹州半月的行踪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没有任何眼线能盯得住她。
与日日盼着成亲的竹山不同,李姑娘就很少表现出什么欢喜的情绪——甚至柳钰就从来没见过她笑。
成亲也好,合帖也罢,她总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看不出对这趟婚事有多高兴,更是半点积极也没有。难道真的就像她说的,她嫁给竹山只是因为竹山钱给得多吗?
于此相对的,是在筹备婚事的百忙之中,竹山依然每日都要变着花样给她送去点心糖果,她全盘照收,但并无任何回礼。
柳钰觉得自家弟弟这副不要钱的倒贴样子实在太丢人了,他这样全心全意地对她好,她却没有半点回应,甚至连一个笑脸都没有,实在有些过分。
竹山却说,她把点心收了说明她很欢喜,这还不足够吗?
『竹弟这辈子完了。』柳钰想。
“阿弟,为兄也不是想阻止你,只是……你是不是该再考虑考虑?婚事没必要定得这么匆忙,忙中易错,或许我们可以多准备一段时日?”
“那可不行。若是过些时日,等她反应过来,不肯嫁我就迟了。”
“……啊?”
在柳钰看来,需要时间冷静一下的明显不是那个冷脸的白发姑娘。
时间过得很快,半月之期转瞬即逝,在几十名绣娘日夜赶工下,婚服几乎是掐着点做完的——实际上柳钰甚至希望她们别这么准时,最好半夜还被老鼠咬坏了得从头开始补。
新娘在本地没有婆家,接亲的地点便安置在竹山所住的别院。按本地习俗,婚礼当日应由新郎官的兄弟在城门口接亲。
柳钰虽极不情愿,但好歹是自己亲弟弟人生第一次大事,再不情愿也得上。
可接亲队伍在城门口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也未见送亲队伍前来。
时过正午,却见穿着红衣的家丁们三三两两地狼狈逃来,为首的踉踉跄跄扑倒在柳大公子的马下,浑身瑟缩,边抹着泪边诉道:“大公子……新,新娘子叫土匪给劫走了!!”
大公子的马险些受惊,他勒住马绳,赶忙问道:“被土匪劫走了?!哪路人马!”
“是下尧山的岭风寨!说是要十万两赎金!!”
柳钰一时慌了神,此时已过正午,花票不过夜,他们需得今日内筹得十五万两现银送往岭风寨。十万两现银,即便是柳家,也是要咬咬牙狠狠地出一波血的。
接亲队伍回府不见新娘子,竹山定要问清缘由的。这消息柳钰不敢轻易告知竹山,怕他气急攻心。
可待他回来告知弟弟新娘被劫之事时,竹山却并非如柳钰想象中那般惊慌急切,而是镇定地叫来送亲的家丁,多次确定了新娘确实被土匪抓走,才叹了口气。
竹山异常平静地对柳钰说:“兄长,且先取来赎银吧,我亲自送去。”
“这怎么能行,你身体不方便……”
“无碍,我心中有数,兄长不必焦急。”
此刻柳府中的客人们似乎比新郎本人急多了,一听说土匪竟嚣张到敢绑柳家的花票,更是躁动不安。
沈晏和老常作为客人,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他们俩比起焦急,更多是好奇。哪里的土匪这么大本事能把李不缺劫走,还能全须全尾地派人过来传话的,不是三头六臂也得是山神地鬼。
角落席中,老常问沈晏:“莫不是恩公突然不想嫁了,找了个借口跑了吧。”
沈晏低头沉吟一会儿。“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如果是她……那也很正常。”
不过新娘子本人并未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跑路,而是确确实实地被土匪劫上山了。
土匪们得知柳家要娶亲,早早地埋伏在接亲的必经之路上,待到接亲队伍接上新娘回程,便从树丛中杀出。
柳家的家丁们猝不及防跟土匪们撞了个满怀,几个护院冲上去拼杀,被乱刀砍杀,剩下的家丁们逃的逃躲的躲,只抓到几个活口传话。
土匪头刘牙子本想这一票挣柳家个几千两,豪赚一笔。便跟家丁说要柳家出三千两赎人,话一出口,却听花轿里的新娘道:“才三千两?”
刘牙子头一次见票子嫌自己身价低的,忍不住大笑起来。“那新娘子觉得你自己值多少钱?”
花轿里沉默片刻,答道:“至少……十万两吧。”
土匪头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十万两。”她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