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鱼贴过来的时候，花无缺有些害羞，因为这是他们在失去理智半遮半掩地挑明心意后，除握手之外的真正靠近。以至于迟疑了几秒才听懂对方的话。

他抚了抚对方的背，很快就放手了。既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还有些感同身受。

那天的争吵不仅仅因为邀月的话、莫名其妙的醋意，还有对这份感情的惴惴不安，放不下又逃不掉。

他反问道：“大姑姑这么说，你就真的信了？”

江小鱼的视线划过那枚麦穗胸针，停留于花无缺的脸庞：“当然不信……她说话虽然不中听，但也算斯文的。”

“可你是忍不住生气，对吗？”花无缺试探地说道，“因为她是我姑姑？”

江小鱼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垂了下眼睑，透露出极少的沮丧。

花无缺轻声说：“你那么优秀，只要同在表演的舞台上，总有一天我会看见你的，只是早晚而已。假如我们的相遇只是因为一座奖杯，那我们初次合作的《天启》算怎么回事？”

江小鱼忽然鼻子有点酸，跳出眼下的局面仔细回想，他好像应该感谢邀月和怜星，若没有她们的精心培养，就不会有如此耀眼的人，他也不会义无反顾地爱上花无缺。

“我还想为大姑姑辩解一下，你允许吗？”花无缺又道。

“嘴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是独立个体，有什么允不允许的。”

花无缺说：“她以为你出演《踏莎行》是向我要来的机会，不知道那是资源置换。公司每天那么多事，她并非每一件都清楚。”

所以她那番警告只是出于对花无缺的保护？

江小鱼眨了下眼睛，皱着眉对花无缺说：“可我还没消气，裴天行。”

花无缺明白在这一点上确实是他做得不妥，犹豫一会儿，说：“小鱼儿，宴会结束后先别走，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先保密。”

江小鱼被勾起了好奇心，期待着宴会快点结束。不久，何助理给花无缺打了个电话，说宴会就要开始了，二人一起往前厅去。

前面冷菜摆盘已经上桌了，宾客陆陆续续按照椅背的提示牌落座。江小鱼大致看了下，有些标的是公司名和剧组名，有些是明星的知名标志物和英文名，还有些毫不相干的，应该也是熟人。

他找到《踏莎行》剧组的座位，却发现同样标记的有四张椅子，除了他、孟导和张菁，还有谁？

感觉后腰被很轻很快地扶了一把，江小鱼回头，花无缺竟然在自己旁边的位子坐下了。

“发什么呆？”

江小鱼这才反应过来，花无缺客串了一个角色，也能算《踏莎行》剧组的人。

“工作室受邀的只有我，所以我跟顾人玉说要和你们排在一起。”花无缺解释道。

江小鱼问：“顾人玉？”

花无缺回答道：“他是顾老师的儿子。”

江小鱼更疑惑了：“他是顾老师的儿子，为什么要去《踏莎行》剧组当摄影师？明明跟着他父亲会有更好的资源。”

说话间，孟导过来了，花无缺和他打过招呼，接着说道：“原因很简单啊，他喜欢摄影。”

只怕还有张菁的缘故，江小鱼想。

在娱乐圈这个名利场待得久了，最纯粹的喜欢与兴趣都变得难能可贵。他自己入行不是因为喜爱，在盛世接烂片最多的那几年，一度想换个行当，最后只能劝服自己只当个糊口的工作。接触过那些优秀的人，尤其是今年，他越发能感受到这个职业的魅力，越来越舍不得离开。

还有十多分钟就开席了，这一桌却只他们三个人，前厅入口方向突然一阵嘈杂的交谈声，似乎来了位响当当的大人物。

等到寿星顾望轩老师出场，人群方散，被簇拥着的竟然是张菁和被她挽住的女士。

那位女士和张菁极像，却比张菁更美，江小鱼一眼就认出她是曾和邀月齐名的女星玉娘子。

她因出演电影角色“玉娘子”一夜走红，后来就把角色名当作自己的艺名。虽然她已有近二十年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在场的人却都认得她。

张菁和玉娘子坐在孟导另一侧，而花无缺左手边两个座位都还空着，根据提示应该是知名主持人孙蒙，《我们的世界》的常驻嘉宾之一，另一位是歌手裘紫苑，她和孙蒙是十几年的老朋友。再过去一个位置，那位已经到场的女士，江小鱼就不认识了。

一桌八人，空间不算太大，江小鱼心知不好这样当面和花无缺交头接耳问别人的身份，打算给他发信息。

打开手机又想起来，他们还没加好友。

江小鱼用膝盖碰了下花无缺的腿，趁对方看过来的时候点了点手机屏幕。花无缺拿出手机，用左手挡住了嘴。

肯定在偷笑。一时冲动的行为，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终结。

江小鱼先发了张一白一黄两只小狗打架的动图，又问他认不认识对面那个女人。

花无缺回复：【制片人楼辰钰】

提到“楼辰钰”这个名字，江小鱼就明白了，业内数一数二的金牌制片人，许多演员挤破头想上她的戏。

“哟，我怎么成最后一个了！”

耳熟的声音打断了江小鱼的思绪，孙蒙和裘紫苑终于赶在开场讲话前落座。裘紫苑打趣他：“我比你早坐下来，桂花糕是我的，最后一名就不跟你抢啦！”

众人跟着笑起来。

这是场私人宴会，没有媒体和镜头，顾望轩作为主家说了几句话，宾客一起向他敬了酒，正式开席。

这种场合吃饭是最次要的，果然不久席面上的交流就从熟人间扩展开，孙蒙和裘紫苑不知说了什么，笑得特别爽朗，转而问花无缺：“无缺，《踏莎行》是你的新作品？”

花无缺应道：“可以算，但我只是在里面客串了一个角色。”

裘紫苑捂嘴笑了一会儿，盘发都散了，垂下一缕挂在耳边，“老孙，你又输了！”

孟导清清嗓子，满脸骄傲：“探班的时候被我抓着的。”

孙蒙笑着对孟导说：“能让影帝客串，还是孟老师面子大！”

孟导分明对这吹捧很受用，还不忘摆手谦虚：“比起让影帝探班，我的面子还是小了点！”

这桌上只有花无缺、江小鱼、张菁三位后辈，前辈要调侃他们，也只能默默听着。

这时楼辰钰开了口：“明年开春我有部戏要开机，年代剧，讲巷子里的故事，孟导有没有合适年轻男演员推荐？”

孟导拧眉说：“这我得好好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眼前不就有。”安静许久的玉娘子突然开口，“我看他们两个都不错，我女儿还在与左边灰色衣服的孩子拍戏，你可以问问。”

“我一月份要进组，档期不太合适。”花无缺先找理由拒绝了。

楼辰钰颔首，又问江小鱼：“你拍《踏莎行》之前，还有什么戏？”

满桌人都饶有兴味地望过来。

她的问题恰好是江小鱼最拿得出手的一部，便如实回答：“是路导的《行差》。”

楼辰钰顿时有了兴趣，看他的眼神也认真了几分：“哪个角色？”

《行差》是双男主电影，江小鱼的名字在合同上排第二位，便说是男二号。

花无缺替他说：“双男主戏，他也是男主角。”

楼辰钰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无缺确实不适合我的戏，他像小洋楼里长大的，小鱼比较像巷子里的人。”说完，她朝江小鱼端起了酒杯。

江小鱼的心狂跳起来，赶紧双手拿着杯子站起来敬酒，开玩笑说：“我也不像巷子里的人，因为我是在弄堂里长大的。”

楼辰钰被逗笑了，又跟他聊了一会儿，说宴会后让助理加他联系方式，看他试镜的表现。

宴会结束前还有个抽奖环节，要用到进场时领的花笺。花笺左上角有数字，抽到对应数字的可以凭花笺领奖品。

江小鱼是79，花无缺是103.

“紫藤花，繁茂、坚韧，有旺盛的生命力。很适合你。”花无缺说。

江小鱼拿了他的来看，芙蓉印花，题诗「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好一朵富贵花，诗的意境也好，看来你的路会越走越顺，我拍马也追不上了。”

“不用追。”花无缺认真地看着他，“你不需要追我。”

无需追逐的不只是事业，还有感情。他暗示得很明显，江小鱼听得懂，可他还没准备好。

散会后他们去了花无缺停车的地方，江小鱼要跟孟导一辆车回机场，他们没有多少时间。

花无缺从车前座拿出一束九朵黄玫瑰，这应该就是要给他的东西。

“小鱼儿，对不起。是我最后说话没有分寸，你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吗？”

江小鱼将那束花接过来，瞧花无缺一副听凭处置的样子，忽然有个想把他绑了带回剧组的念头。

“如果是别人说那句话，我根本不会生气。”

花无缺垂下眼睛：“我知道。”

“但你是花无缺，我……我又舍不得太生你的气，那天吵架我也有责任。”江小鱼数着玫瑰花瓣，笑道，“送花太土了，你该不会学的苏樱吧？”

花无缺用上所有演技，拼命演出凑巧的感觉。

江小鱼抽出一朵玫瑰，把剩下的放回花无缺手上，“你的心意我收下了，我还要回剧组，拿着它，孟导问起来不好说。”

“回剧组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别太累。”花无缺知道这一行就是聚少离多，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开，关系暧昧模糊，江小鱼还在眼前，他就开始思念他。

江小鱼把玫瑰放在胸前的口袋里，转身走出几步又折回来，“我们是兄弟，这个事实无法改变。”

花无缺在心底长出一口气，点点头说：“对，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是。”

江小鱼伸手碰了下花无缺的手，很快又放下，举手投足间却有几分眷恋的滋味。

“那么这次回去，我们都好好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办。”

花无缺注视对方同样不舍的目光，喉结滑动一下：“想多久？”

江小鱼说：“一个月。一个月后早已经是新的一年，我也杀青了，可以好好谈谈。”

短暂的交谈后，他们各自上了车，江小鱼透过车窗向外张望，看见花无缺的车向着午后日光远行，逐渐化为渺小的一点。

·

时近年底，各种晚会活动争相开启，江小鱼的挂名经纪人庄复久违地来电，给了一张电视台跨年晚会的邀请函。

“公司本来推荐了三个人，最后电视台只挑了两个，你是其中之一，要好好珍惜。”

江小鱼挂着电话和花无缺发消息，迟了几秒钟才回：“还有一个人是谁？江玉郎？”

“对。”庄复说，“至于你们是不是同一个节目，得看电视台的安排。”

江小鱼格外愉快地向花无缺炫耀，听庄复的声音也顺耳许多，“我知道了。这是你最有用的一回，庄公公。”

庄复冷哼一声，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