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上清境,大雨。
黑云浮于苍穹之下,吞没整个仙境,其中惊雷炸响,银蛇撕天裂地。
通往瑶池的玉阶之上,众仙躺了一地,不知死活。
玉阶尽头,有一黑袍人持剑而立,一张脸尽数隐在兜帽之下,神情晦暗不明。
剑刃上染着血迹,和着雨,正从渐渐滴落,噼里啪啦地尽数砸在脚下一截残竹上。
他的手里正捏着一个残魂。
青浣在这人手里,苦苦挣扎,却无济于事。
她从不知道,原来神魂消弭是如此滋味,是刀削一样的凌迟,她整个人颤抖不已,却逃无可逃。
那人的剑神力强劲,一剑就劈损了她的真身,灼烧着她的魂魄。
“你早该死了!哈哈哈哈哈......”
青浣的魂魄在她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化为灰烬,被风卷、被雨砸。
癫狂之音充斥寰宇,底下的玉阶浸满了鲜血,雨也无法冲刷干净。
轰————
又是一阵惊雷,整个上清境在雷鸣之中震颤不止,在刺耳的笑声中,逐渐坍成碎末。
暴雨如注,摧枯拉朽般地往下砸着,又被一阵金光斩落。
滴答——滴答——滴答——
残雨顺着瓦当滴下,声音细碎惹人心烦。
青浣被禁锢在一汪暖泉之中动弹不得,眼前烛台之上灯火如豆,暖洋洋的,昭示着她还活着。
余光瞄见一人,身形如玉,正端坐在一旁,手握竹简,看得正入神,时不时还朝她看两眼,眼神无波无澜,像看一条死鱼。
青浣心头巨震,她方醒,一时无法分辨此间情形,就算这人真是个恶人,如今的她也只能任人宰割。
心间不由得涌出一阵绝望。
而这时,她身下突然一震,一张毛茸茸的巨脸直直抵到了青浣眼前,瞳孔发着幽幽绿光,通体玄黑,没有一丝杂色,指尖饱含利光,就要朝她而来。
“小白!”那人放下竹简,及时出声将猫抱起,拢在了怀中。
“哈~~”
没有成功的玄猫朝青浣哈了一声,而那人也垂眸看了过来。
“你魂魄受损,若没有依托便会魂飞魄散,小白是天生灵物,你可暂时寄居他体内。”声音如春淙,含着凉意。
青浣却分明感受到这猫明明想直接弄死她!
果然,听到他的话,小白伸出爪子勾了勾那人的衣袍,显然是不情愿。
他凝眸一扫,小东西就被冻得颤颤巍巍地收了爪。
看这情形,这人竟真是她的救命恩人!
不过蝼蚁尚且偷生,神魂灼烧之痛仍在,别说是一只猫,哪怕真的是一条死鱼,当下她也是愿意的,只要能让她活着。
她不能动,那人一番话也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屋内静静的,外间滴答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日光投了进来,直直射向青浣。
原来现下是白天。
下一刻一股神力朝她袭来,青浣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吸引着她,缓缓将其包裹,注入到什么东西中。
再次睁眼,四目所及之处俱是纯白,金光凝成的山河湖泊点缀其中,别有一番景象。
身躯脱离禁制,她舒服地伸了伸懒腰,继而又打了个哈欠。
小白也跟张大了嘴,一双眼睛却瞪得圆圆的,看向主人的眼神中充满了委屈。
此时的青浣已经身处小白的灵台之中。
“好讨厌!”
一道稚嫩的童声传入耳中,小白正通过灵台叱她。
体内进入一个陌生魂体的滋味不好受,青浣咧了咧嘴,对它抱歉地笑了一笑。
“等我出去,给你做小鱼干吃!”
“哼!”
看来她这个小恩人不是很领情。
小白从主人的怀中跳了下来,那一瞬间,借着小白的眼睛,青浣看见面前的案几上有一盅浓稠的血水,方位正是青浣之前所处的暖泉。
那盅青浣认得,是天界至宝,圣魂盅,相传此物可护神魂不灭,早已消失数百年了,有如此宝物,可见此人身份定不简单。
“主人为了你流了好多血。”小白闻了闻血水,对青浣说道。
看着那血水,青浣心中五味杂陈,她想不通。
她只是天上一颗小小的灵竹,虽说生于上清至高之境,可灵力低微,像她这种仙灵,九天之上要多少有多少,上清境遭人暗算坍落,这人为何独独救她?
如此非凡之人,为她一个小小竹灵割肉放血,青浣更加想不通了。
小白烦躁地甩着尾巴。
青浣也甩了甩脑子,问小白:“你家主人叫什么,领何仙职?”
“......”
小白并未理她。
就在以为问不出什么之时,有一道声音响起,“岁聿,掌宙之无极。”声音透过灵台,添了一丝空灵之感。
“主人和我结了契印,灵台共通,他感受得到你。”
青浣听见他们的话语愣怔了片刻,传说中岁聿神君下凡历劫三百年,要历七世,尝八苦,未曾听闻何时飞升回天了,又怎会突然出现在上清境,如此尊神还救了自己。
青浣抬眼看了看那金光,的确在其中感受到了隐隐的神力。
雨天风凉,岁聿握拳轻咳出声。
青浣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仰着头问道:“神君为何要救我。”
“受人之托。”
短短四个字之后,再无动静。青浣在心中反复琢磨。
难不成是净弥?他们同为尊神,应是有些交情的。
净弥消失近百年,头一次有了消息,欣喜之感袭来,冲得她有些发懵:“可是净弥?神君知晓她在何处?”
这次却真的再无人回答,室内静的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沉,夜幕初降,小白枕着岁聿袍角呼呼大睡,岁聿丢了书卷,在一旁下棋。
青浣宿在小白体内,却毫无困倦之意,满脑袋都是在想见到净弥之后,该如何同她讲这百年间的趣事。
对于青浣,起初小白是百八十分的不愿,整日也不会给她一个好脸色,青浣却也不恼,日日同他讲之前上清境的奇闻,小白是个小孩子心性,先前的不愿到底是抵不过好奇心,渐渐地也就适应了她的存在。
岁聿每日都会给小白服一丸丹药,青浣闻着那药有着一股子怪味,每次服用完小白都要吐上一吐,可每次服用,青浣神魂上的灼痛就能少上一分,只是苦了小白要跟着受难,这让她愧疚不已。
慢慢的她的魂魄竟也修复了七八成。
直至一日,清风带来了熟悉的味道。
岁聿出门了些时日,不准小白跟随。
小白:“您从没有丢下过我,我不依。”小孩子撒泼打滚样样在行,大多时间岁聿并不拘束它,只有那次,他不仅斥责了小白,还在门口连下了三重禁制。
惹得小白伤心了好几天,直到青浣说给它做一百条小鱼干才堪堪哄好。
而门再次打开,岁聿站在门前,浑身沾满了风雪气,青浣在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你的真身残损,我无法将其全部带回,只有这一点点。”
那翠玉似的竹身上布满斑驳的伤痕,上面半分生机也无,上清境坍塌,岁聿不知从何处捡回来这截残身。
回忆袭来,青浣的神魂再次被灼痛包裹,竟是连一丝接过的力气也没有了。
小白破天荒地安静,用爪子帮她抱住了翠竹。
......
日影西沉,清幽小院之中连虫鸣都不闻,只有风打着檐铃叮叮作响。
小白蜷缩在岁聿怀中睡得呼呼作响,这几日它有七成的时辰都是睡着,岁聿从那日回来就叮叮当当地凿刻着什么。
一连几日,连姿势都没动过。
青浣闻见了一股血腥气,味道似有似无,像是从岁聿身上透出来的,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唤小白想问一问。
“小白,小白?”
可小白仍睡着。
岁聿放下刻刀,摸了摸它:“不必叫它,你只是神魂修补之时出现的感官错乱,过些时日便好了。”
岁聿灵台与小白相连,自然也感知到她的想法。
他这样一说,青浣也就放下心来,可看着小白今日如此困倦,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青浣:“它这是怎么了?”
岁聿:“一体双魂,它身躯快承受不住了。”
语气仍是淡淡的,说出的话却如同惊涛泼了青浣一身。
“它会死吗?”青浣虽然想活下去,却也不忍看小白因她丧命。
一紧张,她占据了小白的躯壳,尖利的指尖勾住了岁聿的衣袍。
“旧时衣袍,再放几年可能就糟烂了,禁不住你的指甲。”
语气冷淡,听不出调笑,却总归是戏言,青浣一颗心因此放下了。
他是宙神,肯定有办法。
青浣收了爪子,岁聿将其轻轻放下,转身从架子里拿出一个黑檀木做的匣子,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五颗丹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几颗丹药一水儿泛着金光。
青浣凑上去闻了闻,仍是一股子怪味。
“该吃药了。”
这到底是什么做的,闻着味道可不像是天材地宝。
她抬头想问一问,岁聿却只是摇摇头,笑而不答,只是拾起一颗递到青浣眼前。
这么些日了,青浣是头一次看见他的脸上有这样的表情,这笑容颇有些春冰乍消的感觉。
青浣张嘴衔了。
铛、铛、铛,岁聿拾起刻刀继续着。
手中金石相撞,他嘴角含笑,神色少了些许从前的淡然。
她跳上窗户,身体遮挡了些许幽光,岁聿换了个姿势,任由她看着。
玉质莹白温润,触手生温,衬得他的气色都比之前要好了许多,指尖红润,手指翩跹,很快那玉就有了形。
是一尊女子像,玉质仙韵,虽未有容貌却初显窈窕之姿。
岁聿静静镌刻着,雕像慢慢显出眉眼,姿貌皎皎,青浣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仔细观瞧,青浣倏地一惊,这雕的分明就是她!
“神君,这是我?”
“嗯!你的真身在何处?”
青浣不知他作何用,指了指他身旁的一个盒子。
岁聿将残竹拿出,伸手划破了指尖,鲜血如珠,被岁聿点在了残竹之上。那竹身瞬间被神力笼罩,缓缓化作一阵青光,钻进了玉雕之中。
“你的神魂渐好,不能继续宿在小白体内,这玉雕是往生玉所刻,又有你的真身为引,作为你的神躯再合适不过。再过些时日,说不定……”
最后一句话青浣没有听清,怪不得当时他出门回来携了一身风雪气,青浣想起传闻中这往生玉产自昆山山巅,那山巅罡风如刃,管你是凡夫俗子还是尊神,天道统统一视同仁,是个人神皆恐的去处。
之前那阵血气,恐不是她的错觉。
“神君为何会为了我做到此步?”
这绝不是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该有的,就算是有净弥所托,这也有些过了。
难不成真是神悯世人?
屋外的雨又起了,哗啦啦地下着,回答她的,是一道雷光,青浣抬头望去,天被撕裂了。
那银雷携着山倾之势狠狠地劈向青浣他们所在的院落。
岁聿袍袖一挥,一道金光射出,向着雷光直斩而去。
青浣被这声音惊住,明明已经好了九成的神魂又被这声音激得隐隐作痛,一时慌不择路,径直从岁聿身上踏了过去,瑟缩在角落中。
岁聿手中刻刀锋利无比,刀锋泛着寒芒,在虎口处划了长长一道,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玉雕。
手伤了,便刻不成了。
血越流越多,雨也如珠帘碎地越下越大,金光在空中与什么东西相撞,铛的一声,爆发出一阵强光,雨幕破开,一道身影从中现身,声音裂碎虚空而来:“岁聿神君,可让本座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