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散着许舟星闻不见的玫瑰味,和愈创木的微苦木香纠缠,融汇出一种深沉而温暖的奇异香气。
狭窄破败的空间站仿佛被参天巨木覆盖淹没,变成了一片独立于时间与空间之外的古老森林,从鸿蒙之初,到时光之终。
而这样一片广袤森林的中央空地,生长着一株小小的红玫瑰。
风雨来时巨木纷纷摇曳枝叶为它遮风避雨,风和日丽时又为它洒下恰到好处的阳光,像无言的勇士守护着它,直到永远。
许舟星感知不到这一切,他只是感觉到乔钺撕咬他的力道变轻了,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乔钺终于放过了许舟星血淋淋的后颈和肩,转而用鼻尖轻轻地,蹭他的耳廓。
他听见乔钺细细的嗅闻声,像是很小心翼翼似地,从耳畔一直轻轻拂到了脸颊,比羽毛还轻柔。
“你为什么在发抖?”乔钺不解地问。
“······疼。”许舟星无力地回答了他。
乔钺忽然慌张起来,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无措地问:“哪里疼?为什么疼?你生病了吗?”
“没有。”许舟星还算平静,“你先放开我,我要找个东西。”
“我不想放开你。”被信息素冲昏头脑的alpha固执地许下了自己的誓言,语调温柔地说:
“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许舟星抓着乔钺小臂的手忽然紧了紧,他死死咬着牙关不想让自己哭出声,却只用了一秒便溃不成军。
原来这就是信息素的牵绊。
发病的乔钺可以毫不在意许舟星的死活,但却会因为玫瑰味的信息素变得温柔。
这是一种刻在基因和灵魂里的牵绊,有些人,就是天生一对。
许舟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自取其辱的第三者。
不,许舟星立刻又意识到,他太高估自己了,他连第三者都不配做。
那属于a和o之间疯狂的“爱”,根本无人可以插足。
许舟星想,要是自己一开始能想到这点就好了。
如果早点明白这件事,那他一定不会强迫林晚风去做手术切断和许晏的联系,他不会去研究所报名,不会和乔钺做交易。
他会卖掉房子,用所有的钱跟林晚风一起去环游世界。
他会和林晚风一起去游乐园,去看盛赞日的阅兵,去艾莉亚星看粉色的尘埃云······等林晚风快要走不动了,他们就一起去xt-739星,去许晏曾经驻守、战斗过的地方。
他要照顾林晚风直到生命结束,将林晚风埋葬在离许晏最近的地方,然后回去上学、考试,找机会申请加入驻扎在Xt739星的军队,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修理师,直到自己或意外、或自然地死亡。
他们一家人,明明曾经有机会团聚。
哀莫大于心死,许舟星的眼泪无休无止地掉下来。
乔钺无措地放开了许舟星,从他身体离开,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我做错什么了吗?”
许舟星脱力地跪倒下去,乔钺也跟着跪在了他身边,诚恳地望着他,等他的回答。
许舟星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让模糊的视线清明,然后他看见了乔钺担忧而热切的目光——
那是看着爱人的目光。
乔钺在看着那朵并不存在于此处的、开放在遥远中央星上的玫瑰。
许舟星胡乱抹掉了脸上的眼泪,伸手摸索附近的衣服,说:“帮我找个针剂。”
“好。”乔钺连忙跟他一起翻找,很快从那堆衣服下面翻出了一支小小的密封药剂。
“是这个吗?”乔钺将那个东西递了过去。
“谢谢。”许舟星接过来,咬开封口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手臂。
乔钺有些被他吓到了,扑过来轻轻地环抱着他问:“你为什么要注射针剂?你生病了?”
“没有,是营养剂。”许舟星抬起眼冲乔钺笑笑,“我只是有点累。”
注射完毕,许舟星将空了的注射器远远扔开,抬起双臂环住乔钺:“来吧。”
乔钺仍旧有些犹豫,仔细地盯着许舟星的脸瞧,但是很快他为数不多的理智就被欲望烧尽了。
空间站内的照明灯光似乎变得晃眼,什么都不真切,什么都像是在发梦。
乔钺扑过去,吻许舟星的唇,像野兽撕咬猎物般用力。
血液的腥甜弥散开,许舟星几乎喘不过气,只能仰着头,无声地接受。
他看见乔钺虔诚的、痴迷的目光,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恶的欺诈犯。
很快,乔钺将他这个欺诈犯摁在地上。
纠缠的影子像枯萎褪色的藤蔓,悉悉簌簌爬上金属墙壁,织成令人窒息的网。
好在第四支针剂注射进去后,许舟星体内的痛感奇异地消失了。
他变得麻木,像一口没有生命的有机质袋子一样,尽职尽责地装盛雇主的欲望。
几个小时后,许舟星发现乔钺似乎又渐渐开始失控。
“你的信息素变淡了?为什么!”
乔钺十分愤怒,结合热期间伴侣信息素的浓度竟然淡了下去,这简直是一种巨大的打击和嘲讽。
他又反复地用犬齿去咬破许舟星的皮肤,攫取omega的信息素、注入自己的信息素,徒劳无功地标记着这个不可能被标记的beta。
但是他却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反而加速了omega信息素的消逝——
许舟星的伤口一直在流血,研究所至今还没有攻克“非密闭低温条件下信息素离开人体环境后迅速失活”的难题,他反复咬伤许舟星进行标记的行为,只不过是让那甜美的omega信息素流逝得更快而已。
许舟星昏过去了三次,又在撞击中醒来。
醒来后他查看终端上的时间,发现这个过程已经持续了两天。
好在许舟星提前注射了各种专用药物,在一定程度上为他的身体提供了保护。
乔钺似乎完全没有了别的想法和欲望,只想不停地做,连食欲都忘了。
于是许舟星哀求乔钺带他去楼下寻找注射型营养剂,以保障他俩不会可笑地饿死在治疗过程中。
幸好乔钺现在还算听许舟星的话,直接将他抱了起来,托着他往下一层走去。
地上都是斑驳的血迹,乔钺没有注意到,踩出了两串不太明显的血脚印。
倒不是从里面流出来的血,许舟星提前注射的药剂催促他的身体分泌了大量用以保护的黏液,已经帮他规避了很多这方面的伤害。
大部分的血来自于他的后颈和肩背,乔钺找信息素找得急了眼,快被乔钺咬烂了。
许舟星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将头靠在乔钺肩头,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
但某个本来应该饱受摧残的地方,却奇迹般地完全没有了痛觉。
他们在满地狼藉的日常用品仓库中找到了营养剂,许舟星这才松了口气,放松意识再次陷入了黑暗。
等他下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被乔钺摁在地上。
已经快要第四天,许舟星想,自己可能活不到离开这里了。
于是他打开了个人终端,开始录音。
“师哥,通讯台右上角的第一个指向旋钮可以用来调节频率,需要找到一个可能被接收的频率,我一直在尝试但还没有回音,我建议你从406 赫兹开始继续尝试。”
身后的乔钺眼下听不懂许舟星在说什么,只是好奇地把他捞起来,用坐姿继续。
许舟星闷哼一声,哑着嗓子继续说:“左边有一个方块按钮,是指向发送键,你得按住它,说明我们在远征军第294号废弃空间站,松开是发送······然后,随时调整波段,监听回音······”
乔钺咬了咬许舟星几乎没有好肉的颈侧,惩罚他的不专心。
许舟星咬着嘴唇,把那些痛呼都咽了进去,才继续说:
“如果你打算立刻离开,可以去xj47小行星,它离我们最近,我之前,已经、已经给机甲载入了预设好的路线地图,你可以跟着地图走,应该不·····不会有错······”
许舟星磕磕绊绊地录完了自己的遗言,将个人终端设置成了最低耗能的熄屏播放模式。
他不知道等乔钺清醒过来之后,自己还能否醒过来提醒他查看自己的终端,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以确保乔钺可以听见。
只希望乔钺清醒过来的时候,终端还没有耗尽能量。
做完这一切,许舟星用尽最后的力气动了动,他想转过身去亲吻乔钺一下。
不是进行治疗行为,不是借“未婚妻”的名义,只是想要最后吻一吻仰慕的人,以自己真正的身份。
但是乔钺却误会了许舟星的动作,以为他是在挣扎,出于本能像野兽一样咬住他的后颈,不许他动弹。
许舟星实在没有任何力气了,他遗憾地望着银灰色的金属墙壁,任由雾气模糊视线,然后沉入无边的寂静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