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导致宜峥焚琴还会有一些事情。

再说来，青帝城。

陆寻歌也算是鬼王的干部，青帝城也能管得住一些鬼，他生前算是体面，是列光谷的弟子，不归夜之中，死得冤枉，更加冤枉的还有别的列光谷的弟子；陆寻歌和陆映知姓陆也不是没有关联。

如果陆映知是个真正的凡人，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哪怕不死，灵魂也早已散尽，许雪寄用自己一缕魂铸成一只镯子，将他留在身边，是表面皆知的事，众神皆知陆映知为许雪寄出气敢屠天界神仙，亦知许雪寄爱他入骨，连天帝都不当。但这一切都需要有一样底气。

谁也不记得，陆映知只是一个凡人。

他们几十万年以前相识之时，陆映知只是个三百来岁的寻常修士，是个散修，却能用尽全力记住一尊自己信仰的神明，连天帝的法力都能违抗。

有这般本事的凡人，不过寥寥屈指可数。

闻淮从前的名字叫捭，和陆映知一样，只是凡人，这般想来，如此厉害的凡人也不少，闻淮那日见过宜峥卖曲，觉得好听，还见到从前教过的学生，心情似乎很好，他从茶楼出来才去买药。

在药铺里等药童熬药的时候也在回味着宜峥的曲子，提着食盒回家时，笑着对屋里的少女模样的人道：“津津，该吃药了。今日我见到了以前教过的学生，没想到小时候逃课，现在也算一表人才。”

被唤津津的少女没有回应他，依旧那般坐着，长相清冷寡淡，眼神之中找不到一丝光芒，呆滞且无神，闻淮温柔地扶起津津，让她坐到八仙桌旁，用勺子一点一点喂她喝药。

津津突然哭了，眼中依旧无神，如失明一般，惊恐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颈上的丝巾，哀求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闻淮熟练放下碗，将津津抱在怀里哄道：“他死了，不会再吃我们了，放心。”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也不要吃珍珍！”

“他死了，不会再吃我们了，津津不要怕。”闻淮的话之中并没有说不要吃珍珍。

津津不是疯了，是她的时间停顿了，她的时间和记忆永远停在亲眼看到珍珍被吃的瞬间。

天地世间滋生出的万物这么多，只有一个被彻底隐藏的物种，那就是天帝的粮食——不死身。

天帝留下一片混沌，是要混沌之中继续诞生不死身，天帝需要不死身的心脏作为维持真神的力量，所以他们从未被记载，也从未被发现，甚至不死身少到连成为一个种族的资格都没有，可惜混沌之中诞生了另一个真神冥王帝君，在混沌彻底消失的一刻之中，不死身也代表灭绝了。

而津津便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双胞胎妹妹代替自己被天帝吃掉，用不死身的能力维持自己的力量。其实闻淮和津津后来也被吃了，只不过他们还没被完全消化，天帝天人五衰，在化为人类的最后七天之中，闻淮和津津逃出来，偷偷苟活，可惜津津被“消化”得差不多，存下的记忆只到了珍珍被吃的时候，她又被吓坏了，才是现在的样子。

津津和珍珍本来共用着同一颗心脏，对于不死身而言，那是很正常的事，只有共用心脏才能算是双胞胎，现在的津津变成这模样，也是因为一半心脏被吃了的缘故，他们是没有死亡的，只有被吃了以后活在天帝体内，也许眼睛能通过天帝的眼睛看到包罗万象的世界，只不过他们只能做到看这个世界罢了。

不死身只有被消化成天帝力量的结局，他们并不会死亡，只是会换一种方式活下去，像是变成天帝的一滴血一块肉。

天帝本就不知道陆映知是混沌之中最后的不死身，没想到许雪寄爱他入骨，不惜用一缕魂留住他，直到一个凡人修士该死的年纪到了，天帝才明白魂魄不散，只有不死身才能做到，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有能力吃掉他，也没有力气再消化他，毕竟那时的天帝，连津津都没消化完，连闻淮都还没开始消化。

冥王帝君想过一个问题，天帝怎么舍得放弃这一切？原来，只是天帝没力气消化自己的“仙丹”罢了。金银珠宝在天界之中是废物，只有丹药才是硬通货，原来是从天帝开始的。

再者，陆映知从前也创立了列光谷，他那时崇拜太微上神入骨，是太微上神的信徒，列光谷像是为太微上神创立的无名庙宇，只供奉太微上神，而陆映知眼看自己的弟子们一一遗忘太微，知道是天帝下的手脚，他也离开了列光谷，将自己的存在抹去，后来的弟子，若是孤儿都追随他的姓氏，才有后来的陆寻歌。

不过，后来的列光谷，完全不知道陆映知的存在，不仅是陆映知有意扔下列光谷不管，而且许雪寄也只想将心爱之人收起来，仅自己拥有欣赏，天帝曾抹去初代弟子们对太微上神的记忆，将计就计，直接将祖师爷的存在抹去，成了一个无名氏的存在，只知道是一位姓陆的修士罢了。

再后来，列光谷发生的事，都与陆映知无关，他也不知道那些后人在干什么，再次知道消息时，已然是不归夜之后，才知道列光谷正式灭门。

反正早就不关自己事，陆映知连那些后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谈何感情呢？

末代弟子的陆寻歌，也压根不知道祖师爷还活着，而且就是陆映知，更不知道他是不死身，连陆映知和许雪寄都不知道不死身的事情，又何况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陆寻歌呢？

只是同为不死身的闻淮，在人间生活这么久，多少也是有那么一丝盼头的，他不敢多奢望什么，只希望同类归来，或是从未发生过同类被吃的悲剧，他照顾津津也只是自己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罢了。

他们的同类并不多，每一张脸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死身的人类，始终是人类，应该是说他们能是混沌之中唯一的人类。

哪怕陆映知法力通天，能替关皎色挡天劫，也不过是人类。

时间是能抚平大多数伤痕和悲痛，但谁也无法控制时间，只能在现在与未来之中回首过去，然后自责懊悔，继续浪费着时间。

连最厉害的真神也无法控制时间，无法阻止自己的天人五衰，其他又该如何呢？

闻淮今天又抱着疯癫痛哭的津津哄着，哪怕他早已知道津津听不进任何话，也无法正常思考，甚至津津不会睡觉休息，毕竟她是不死身，不用吃饭休息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而闻淮给她抓的药，其实不是给津津吃的，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罢了，总以为只要吃了药，津津就会病好了，他也早就知道，津津不是生病，只不过骗骗自己，有一个好点的心灵安慰罢了。

闻淮的出现引起了明昭羽的注意，苏芷幽不是常常找宜峥玩，明昭羽只是在苏芷幽来人间的时候才能跟着她，他多的是时间留意闻淮的存在，暗地里看着闻淮每天都在一座小宅子和药铺之中来回，有时候去听下曲子，有时候在半路上看看马戏，没有任何特别，也没有他想象中的破绽。

搞笑，闻淮能有什么破绽呢？

平常无聊得很，闻淮以前曾经有过不少朋友，但都一一看着他们死去，后来他便不想认识新的朋友，越来越害怕生离死别，明昭羽明着暗着跟了他一两个月，闻淮早就发现他的存在，随便找了一天假装突然发现，温柔地拆穿他：“怎么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想来老师这儿补习吗？”

明昭羽长得和他差不多高，哪有什么老师学生的模样，一脸被拆穿的不爽模样道：“我们偶遇罢了，我正要去听宜峥的曲呢。”

“宜峥是个好名字。”闻淮笑了笑。

“我先去听了，下回再聊。”明昭羽知道他记性好，虽然说不准为什么他会记性好成这样，也说不准为什么人类可以这么长命，但明昭羽怕他知道宜峥是三万多年前的麒麟族人，让宜峥发现这件事的话就麻烦了。

闻淮看他急匆匆转身要走，连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茶楼在另一边！”

“闻淮，”明昭羽没有转身，他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故人故事，前面有完全不一样的夕眠，他有种说不准哪里害怕着闻淮的感觉，“你究竟是什么人？”

“就是人罢了，”闻淮强行让明昭羽转过身来，温柔地微微笑道，“我也想去听曲，慢慢跟你说可以吗？”明明是一件普通的事，却像一个请求一般，请求明昭羽陪自己听曲。

明昭羽点点头，他吃软不吃硬，看着闻淮这么温柔也不舍得说什么拒绝的话，很难得会用温柔来形容一个男人，看到闻淮却有一种很安心很有安全感的错觉。

茶楼里，宜峥依旧在台上抚琴奏曲，台下他们坐在同一张八仙桌上，同时打开盖碗喝了一口茶，闻淮很久很久都没试过和熟人这般听曲品茶，脸上忍不住挂着一抹微笑：“其实，我真的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