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透过高墙之上的方形玻璃反射在监狱灰扑扑的地上，也昭示着今天的探视即将进入尾声，最后一个探视者穿过长长的廊道终于到达了接见室，几把空椅子孤零零的摆放在那，她没有坐，一只手搭在灰色瓷桌台上面，目光紧紧盯着厚重玻璃后面来人的方向。

“江东，到3号探视位，探视时间15分钟”

“收到”

穿着一身蓝色囚服的男人回过狱警的指令后，就大步朝3号窗口走去，目光热切的看着站在玻璃窗对面的女孩。

“小乔....”刚呢喃了一句，男人眼泪就流了下来，也顾不得擦，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女孩，似乎要把她从里到外全都细细检查一遍。

“爸爸，电话”女孩晃晃手里的电话，示意男人拿起来。

男人左手一把拿起电话，抬起右手在眼睛上迅速抹了一把，看着女孩声音哽咽，“小乔，你怎么样？腿最近还疼吗？你瘦了......瘦了......，你这个小家伙没好好吃饭是不是？”

小乔来探监之前给自己列了几条注意事项，其中一条就是要开开心心的看爸爸，不要哭哭啼啼的，让爸爸难过。

但看着眼前鬓角新增了几缕白发、关切的话语不断的父亲，泪意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尤其是那一句“你这个小家伙”，简直让她瞬间破防。

多久没听到爸爸这么叫她了，这是儿时父亲对她的称呼，后来上了高中，因为有一次爸爸叫她被同学听见，引得同学嘻嘻哈哈开她玩笑，虽然同学们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她当时只有十六、七岁，正是青春期少女要面皮的时候，觉得很气恼，回家跟爸爸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严令禁止爸爸再叫她小家伙，自那以后爸爸才改叫她小乔。

到现在快十年了，再听到爸爸的一声“小家伙”，她方明白这称呼里是父亲满满的爱与呵护。

小乔一边擦着眼泪鼻涕，一边抽抽嗒嗒的笑着回道，“我很好....很....嗯好，你看我现在....像.....嗯像难受的样子嘛？女孩子要那么重.....嗯......那么重干嘛呀，你把我当猪养啊？”说到后面两句，小乔才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顺畅的把话说出来。

“好好好，爸爸知道了，小乔不哭了”看女儿哭的眼睛鼻子红红的，他心疼坏了。

小乔偏头看看旁边站着的狱警，又低声的说，“现在睡眠怎么样？吃的还习惯吗？”江东以前做生意时有失眠的毛病。

“都挺好，说起来在监狱这几年，倒是我这些年过的比较清闲的日子，以前太忙了”

小乔扁了一下嘴，想哭又想笑，“那您好好珍惜吧，再过几个月您就要出来了，这样的好日子可要没有了。”

“哈哈，你这个小家伙，这么大了还是这么调皮”父女俩都相视笑起来。

两人又相互问了问对方的近况，感觉还没说上几句，狱警就在旁边喊道：江东，探视时间到。

“爸爸，下个月6号，我还来看你，你再多等几个月，10月12号我来接你出去”

小乔握住话筒匆匆说到。

“好好，你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

他手扶着玻璃，似乎想像以前那样摸摸女儿的头，但一扇厚厚的玻璃让这愿望落了空，跟小乔摆了摆手，便在旁边狱警的催促声中出去了。

爸爸出事后不久，小乔就被小姨接去了美国，这是5年来父女二人的第一次见面，期盼、高兴、难过、心疼、不舍，这短短的15分钟里交杂了两人的的太多情绪。

随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身影，小乔的心情也暗淡下来。刚才谈话的过程中，小乔有意不去触及爸爸的变化，然而那两鬓生出的白发，微微伛偻的身姿，一直浮现在她的眼前，也砸在她的心底，让她胸口闷闷的。

这一方小天地，就这样终结了父亲的过去，让曾经商海纵横、意气风发的父亲蜗居于此，没有了自由。

“爸爸变成这样，一部分原因在我”想到这里，内疚像潮水般一下涌上心头，让她心中又酸又涩，眼泪又要忍不住溢出来。

在像过往无数个日夜那样、陷入负面情绪的漩涡之前，小乔用力的摇了摇头，中断了自己的思绪，让自己不再想下去。

“人得往前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坐了2个小时公交回到城区的住处，她现在住的房子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一个楼层两个住户，对面住的是个年轻女孩，第一天住进来时两人见过一次，女孩子打扮的青春时髦，笑嘻嘻的和她说“hello”，说是在互联网公司上班，平时工作比较忙。

小乔要下周一才去新公司上班，这几天偶尔出去走走，大多数时间一个人待在小公寓里。

洗了个澡，把头发擦到半干，坐到窗边看外面。

5年没回来，故城变化很大，远处的S形高层办公楼是新建的，很高端大气，以前没见过，两侧的道路也都做了翻修，人行道、非机动车道井井有条，又宽敞又平坦，再不是从前楠楠口中骂骂咧咧的“要不是我命硬，早tm被这些飞车党撞死”，人和电动车共用一条道的场景了。

李楠是小乔的大学室友，性格爽朗、大大咧咧，而小乔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性格古灵精怪，两人都是舞蹈学院的，开学第一天就一见如故，在没谈恋爱之前两人基本都是厮混在一起，每天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小乔去了美国后没联系过任何同学，刚开始那几年，一触及过往，她会觉得很痛，心痛，腿也痛，不想说话，也不想联系任何人。后来，腿没有那么痛了，她也渐渐走出来了，也只想把过去尘封起来，重新开始。

她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社交软件，安装后登录了自己曾经的账号，几条消息弹了出来，最上面就是李楠发来的,已经是五年前的了。

2014-12-11 10:30 楠楠不难： 你去哪了？请个假怎么还不回来了？电话也不接，再不回我消息小心我锤你啊？（表情：拳头拳头）

2014-12-12 15:30 楠楠不难：刚去你家找你，你家外面大门上贴了封条了进不去，怎么回事啊，小乔，你在哪啊？好担心你（表情：哭泣）

2014-12-14 19:17 楠楠不难： 今天上课来了两个人找你，老宋头和他们去外面说了，我听到他们说你爸爸的事情，你怎么样了？快回我消息啊？急死了（表情：大哭）

2014-12-16 9:30 楠楠不难： 今天老宋头来上课，他说你转学了？？？去了什么美国？？？安顿好了记得回我消息。

2014-12-17 7:00 楠楠不难： 刚才张澜来找我，问你有没有联系我，他好像才知道你去国外了，你俩分手了吗？到底怎么回事啊，唉......

2014-01-07 13:11 楠楠不难： 考完最后一科，要放寒假了，今天考试刘丽娟老师还问你怎么突然转学了，还夸你舞跳的好，是个好苗子......唉，你也听不见......

2015-07-06 9:02 楠楠不难： 今天拍毕业照，旁边没有你，心里有点酸......

2018-03-21 23:00 楠楠不难：我和郑家豪下个月办婚礼，你能来当我的伴娘吗？之前你可答应过的.....

看着屏幕上的一条条聊天记录，不，应该说是留言，小乔眼尾又红了，对这个一直关心牵挂自己的这个好友，她终究是有亏欠的。

想了想，她发过去一条消息：

“楠楠，我回故城了”

“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没来得及告诉你，也没和你道别，很对不起”

“你还认我这个朋友吗？”

消息刚发出去，楠楠那边消息就回复了过来。

“卧槽，你真回来了！！！”

“这几年死哪去了，再没消息我都准备逢年过节给你烧纸了”

看到这句，小乔不禁嘴角上扬，5年不见，李楠还是这么毒舌，但小乔知道她狠话下的柔软，其实更多的是对她没有消息的气恼和担心。

“过去的我们已经断交了，想再和我当朋友要看你的诚意，明天有空没，你邀请下我，如果你低伏做小伺候的我高兴，你就还有机会（牛逼哄哄脸）

小乔知道这是楠楠在给她台阶下，赶紧发过去：

“楠大爷，郑重邀请您明天拨冗和小女子见一面，到时候一定把您伺候舒服了，您看成吗？”

两人又聊了几句，说了说最近的近况，楠楠那边有人催她去上课，加了微信，敲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后，她就先下线了。

小乔往下翻了翻未读的聊天消息，大多是之前的朋友同学发的问候、关心她的信息，基本都是4、5年前的，其中有一条是孟浩宇发的，时间是她爸爸刚出事的那几天，问有没有什么他能帮上忙的。

旁边联系人一栏有一个请求添加好友的小红点，点击进去看到头像是一片绿叶，时间是3年前。再次看了一眼申请好友的头像，小乔毫不犹豫的点击了删除操作。

之后谁也没再回复，把手机扔到一边忙别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