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澜来到餐馆找到何敏行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餐桌前,面前的饭菜没动几口,旁边已经喝光了好几个空酒瓶子,手指间星光点点,还抽了支烟。
“来了?”
他抬头看了张澜一眼,“捅马蜂窝了,眼睛肿成这样?”
“嗯。”
张澜不想解释,默默走到他对面坐下。
何敏行也没追问,他现在愁绪万千,顾不上别人。
他喊服务员过来,再上点酒,这回要的都是白的。
上完酒,两个二两的杯子被他斟的满满的,一杯推给张澜,一杯自己举起来:
“老弟,够意思,哥一叫你你就来了,哥敬你。”一仰头全干了。
他对张澜的称呼总在变化,张总、学弟、老弟,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张澜没说话,一口气杯子也空了,只当是陪他。
“你上午不是给我说碰见蒋洁了吗,我下午去找她了。”
“四年了,她还像之前那么漂亮。”他抬手猛吸了口烟,一脸愁苦相。
又咬牙切齿似的:
“这女人真他妈狠啊!”
“当年老子对她算掏心掏肺了,她肠胃炎住院我跑上跑下,医院床位紧我天天在她床边打地铺,就为伺候她,平时她半夜饿了提一句想吃个什么,会做的我二话不说光着膀子起来就进厨房给她捣鼓,不会做的我就出去开车找饭店做,找两个小时我也得给她带回来......”
“人家给我个笑脸,我能自己乐半天。”
“哥这辈子对别人没这么舔狗的时候,全折她身上了。”
说着自己又自斟自酌了一杯,喝完又开始控诉:
“人家可倒好,我就当时生气她和她前男友联系,一时口不择言说了句让她滚的气话,人家一溜烟的跑没影了,联系方式全给我拉黑,任你上天入地、腾云下海,找不到一点消息。”
“四年了,呵呵,好不容易回来了,人家领一孩子回来。”
“原来人家当年一把我甩了,就找到新欢了,得多喜欢啊,孩子说生就生了,就我一人还在原地等着,人家早翻篇了。”
“呜...呜...太他妈狠了......”
说着说着把脸埋在胳膊里,趴桌上又哭起来了。
张澜今天心里也闷闷的,刚才一言不发的听他叨叨,手边的酒一直没停。
听到何敏行说到那个小男孩,张澜刚想提醒他一下,何敏行直起身来,把话插到他身上。
“老...老弟,哥有时真..真挺羡慕你。”他刚哭完,说起话来还有点抽抽嗒嗒的。
“学妹当年对你,那...那真是没...没话说。”说完扯过两张纸巾,狠狠擤了擤鼻涕。
等把自己收拾好了,又开始絮叨:“当年咱们一起吃...吃饭,学妹看你的时候那眼睛里都冒...冒星星,亮晶晶的,不喜欢一个人能...能这样?”
张澜默默听着,从旁人口中听到了当年小乔喜欢自己的样子,张澜心里又酸又涩,五味杂陈。
他想说:这一切都被他毁了。
悔恨与自责堵在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开口。
说起别人的事,何敏行心里的难受淡了点,这会儿说话流畅了起来:
“就澜行能有今天,也是多亏了学妹。”
这话说的让张澜困惑,他不明白小乔和公司之间有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他发问。
愁肠入怀,酒水下肚,何敏行早忘了之前对小乔的承诺,磕巴都没打一下就把当年那50万的事给倒出来了。
“当年出那50w的人是小乔?我这些年多出的那些分红都是按她当年的入资分配的?”
张澜无比震惊,无论当年还是现在,小乔从没向自己吐露过一个字。
“是啊,她当年还特地找的我,不让我告诉你。”
何敏行没有注意张澜神色的变化,自顾自的说道:
“所以我说,学妹对你不薄啊,人当年和你分手了也没提过这个事。”
“哎,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蒋洁对我怎么就没一点心呢。”后面这句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两人一下又变的安静,也不碰杯,顾自喝酒,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duang!duang!duang!”
直到对面响起怪异的响声,何敏行才抬头看过去。
这一看给他吓一跳,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学弟居然握紧拳头在捶打自己的脑袋,眼瞅着额头两侧已经红了。
他以为自己喝多了出现幻觉,还使劲眨了眨眼后再睁开看,发现那拳头像暴风雨似的越来越猛烈了。
酒瞬间醒了大半。
“我操,你这是干嘛呢!”
趔趔趄趄的上去把张澜的拳头拽下来了。
“啊...啊...我错了,我错了.......”喃喃就重复着着一句话,何敏行问他错哪了,也不回答。
涕泗横流,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哪还是往日那个风流倜傥的学弟。
何敏行觉得自己简直见了鬼,本来是他找学弟来诉苦的,倒头来自己成陪衬的了。
喧宾夺主啊!
后面张澜醉醺醺的又让服务员上酒,何敏行怎么劝也不听,一杯一杯跟喝水似的,看的何敏行害怕,担心出什么事,后面自己一杯也没敢喝。
半夜2点,张澜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总算是消停了,何敏行让服务员叫了车,两人的车都先扔这了,他打算把张澜先弄回家去。
知道小白楼平时就张澜一个人住,何敏行把他送到他家老房子去了,那边夏姨在,可以照顾张澜。
“哎呀,怎么喝这么多啊?你们陪客户去了啊?”
夏梦梅被敲门声吵醒,披着外套过来开门,看到被何敏行扶在肩膀上的儿子。
醉的不轻,人醉酒没知觉之后身子死沉死沉的,这大冷天的,她看到何敏行额头上都是汗,赶紧上去帮他一起把儿子扶到了床上。
何敏行把人送回去就走了。
看儿子脸上红通通一片,夏梦梅拿了个热毛巾过来给儿子擦脸,又把被子给他盖上,刚要出门去,被张澜一把拽住了。
眼睛是睁开了,就是里面雾蒙蒙的,不知道是清醒还是醉着。
反正知道面前站着的是他妈,一开口就是:“妈,我错了”,搞得夏梦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后悔了,我当初不该不听你的话......呜呜......”
“什么话?”夏梦梅当她在说醉话。
张澜根本听不见她的话,眼睛慢慢闭上又哭喊起来:
“我错了......错了......”
“我害了小乔,害了她的一生......”
“毁了...毁了,全被我...毁了。”
夏梦梅被“小乔”这个字眼惊了一下。
五年前她就知道,这个名字是儿子的死穴。
自从有次她问了句“小乔去哪了”,儿子一言不发的出去,后来交警给她打电话说儿子和别人撞车了之后,她再也不敢在儿子面前提及这个名字。
想到儿子今天醉酒反常的样子,再加上刚才他喊的话,她猜测:或许是那个女孩回来了。
难道那个女孩现在过的不好?一切都是她的猜测。
“唉,造孽啊!”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用毛巾擦去儿子眼角的泪水,等他睡熟了不再瞎喊叫了,夏梦梅才把门关上出去了。
张澜早上是被秘书杨晨的电话唤醒的,醒来后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强打起精神回复了他几个问题,告诉他自己今天有事不去公司,把今天的工作口头安排了一下才挂了电话。
一看表已经10点多了。
给小乔发了条消息:起了吗?
他知道小乔还在休假,没有上班。
等了几分钟,没收到回复,拿上手机,头昏脑胀的从卧室出来去洗澡、刷牙,觉得自己身上没有酒味了才从卫生间里出来。
夏梦梅看他起来了,又进厨房把早餐给热了一遍。
等张澜出来的时候,包子和粥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头有些痛,是宿醉后的正常反应。
坐下揉了揉太阳穴,翻了下手机,还是没消息,他又发过去一条:在家吗?
发完他才开始吃饭。
一边吃饭一边和他妈闲话家常。
“我昨天怎么回来的?”他问。
夏梦梅回他是何敏行把他送回来的。
他“哦”一声,低头喝粥。
一抬眼发现他妈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我昨晚说醉话了吗?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回来就睡了。”夏梦梅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
“那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夏梦梅欲言又止,想问问小乔是不是回来了,犹豫了半天也没问出口,最后来了一句“我看看自己儿子还犯法嘛?”
张澜看了他妈一眼,露出个有些无语的表情,狼吐虎咽三两下把嘴里包子咽下去,穿上外套就下楼了。
先打车去昨天的餐馆取车,然后直奔小乔家,发出的消息一直没有回应,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想回他,他觉得应该是后者,心里有点沮丧。
直到敲了半天门,又把耳朵贴门上听了半天后,他才确定:里面确实没人。
他掏出手机,想了想,把电话打给了安娜。
安娜说自己现在外面和人谈事情,小乔和同学出去吃饭了,家里今天没人,让他晚点再过去,匆匆忙忙的把电话挂了。
张澜有些郁郁,又开车去了公司,打算晚点再过来。
何敏行见他来了,还挺惊奇,嘲笑他说“昨晚醉的跟个死狗似的,没想到今天还能爬起来。”
张澜回复他一声“呵呵”,把电脑打开开始干活。
中间有个事需要和张澜讨论,何敏行又过来一趟。
事讨论完了,人却不走,小心翼翼的问张澜昨晚怎么了?
他觉得就是被学妹感动的,也不至于又哭又嚎,还发疯锤自己吧,太不正常。
张澜的记忆还停留在听说小乔当年暗地里给他投了50万这件事上,后面事情完全断片了,根本想不起,不知道自己昨晚惊掉何敏行下巴的举动。
回他一句“没什么事,就是想喝点酒。”
何敏行心里翻了老大一白眼,心说没什么事你哭的跟孟姜女似的。
没等他吐槽完,张澜一句话给他弄的血压飙上来了。
“你昨天见到蒋洁那小孩了吧,我看和你有八分像,像你儿子。”
“你说什么?我儿子?你眼瞎了吧?”他觉得张澜这句话像道天雷,在他头上滚滚而过,劈的他脑袋发懵。
张澜契而不舍,“你找张你小时候照片对比一下,或者做个亲自鉴定就知道了,跟我在这扯什么嗓子。”
何敏行又惊又疑,顾不得学弟话里对他的嘲讽,跟火烧屁股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