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着绳梯下到井底,只见侧面露出条幽深的地道。地道尽头是个宽敞的石室,墙上挂满地图与账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沙盘——精确复刻了帝都及周边地形,其中几处矿脉被插上了不同颜色的小旗。
“川州铁矿...沧州军械所...”季寻之轻声道,“全是盐铁案关键地点。”
楚唤云翻看桌上的账册,突然停在一页上:“季寻之,看这个。”
账页记载着某年某月“陆”大人收受黄金千两,旁边盖着个模糊的私印。楚唤云蘸水抹在印上,渐渐显出清晰纹路——是前太子的私印!
“有人冒充前太子敛财?”季寻之难以置信。
“不止。”楚唤云指向另一页,“看这笔'军械损耗补贴',数额是实际损耗的三倍。”
季寻之突然按住他的手:“有人来了。”
石室唯一的出口传来脚步声。两人迅速熄灭火折子,躲到石柜后方。来人举着灯笼,昏黄灯光映出一张熟悉的脸——秦阁老的心腹林大锤。
“快点收拾。”林大锤催促身后的仆役。
话音戛然而止,楚唤云的匕首已抵在他后心:收拾什么呢?”
林大锤面如土色,突然咬破口中毒囊!楚唤云掐住他下巴,却为时已晚,黑血已从嘴角溢出。
“妈的……”
季寻之端详着沙盘上帝都位置插着三面小旗:黑旗标着“四”,蓝旗标着“五”,而一面红旗标着“东宫”。
仆役早已吓瘫在地。楚唤云拎起他衣领:“说!谁指使你们的?”
“小...小的不知...”仆役哆嗦着指向沙盘下方,“只...只听林大锤说要在子时前把东西送到...送到那里...”
楚唤云掀开沙盘底座,露出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三封火漆密函,其中一封已经拆开。他取出信笺,上面只有一行字:盐铁已备,三日后子时,东宫旧人自会接应。
落款是个潦草的“秦”字。
“东宫旧人...”季寻之声音干涩,“谁啊……”
楚唤云突然将密函塞入怀中:“有人来了,很多。”
杂乱的脚步声从地道另一端传来,听动静至少有十几人。
两人迅速熄灭灯笼,借着黑暗掩护退到石室角落。楚唤云摸索到一块松动的砖石,用力一推——“咔嗒”一声,墙面露出条狭窄缝隙。两人侧身挤入,发现是条向上的密道。刚合上机关,人已冲进石室。逼仄的缝隙里两人脊背贴胸膛,季寻之能明显的感受得到楚唤云的心跳,楚唤云鼻腔里也尽是季寻之的发香。
“搜!”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密道外喝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快走吧。”季寻之低声说道。
密道曲折向上,最终通到一间废弃的祠堂。两人从神龛后钻出,发现竟站在秦府后花园。
“好个秦阁老。”楚唤云冷笑,“密道直通自己府邸。”
季寻之突然拽着他蹲下,一队护院正提着灯笼经过,为首的赫然是秦阁老本人。老者银发苍苍,拄着拐杖缓步前行,丝毫看不出是幕后黑手的模样。
“东西准备好了?”秦阁老问身旁侍卫。
“回大人,已按您吩咐备齐,只等子时...”
秦阁老打断他,“去书房说。”
待人群远去,两人才从藏身处出来。楚唤云望向秦阁老离去的方向起身准备跟上去。季寻之拉住他:“太危险。我先回天督府,查查'东宫旧人'指谁。”
回程路上,转过一条暗巷时,突然前方出现几个黑衣人身影搜查些什么。楚唤云将季寻之推到墙边,自己贴上去假装亲吻。季寻之猝不及防,瞪大眼睛僵在原地。
“有人。”楚唤云贴着他耳畔低语,呼吸灼热。
季寻之耳尖瞬间通红,却配合地揽住他的腰。两人维持着这个暧昧姿势,直到脚步声路过身旁远去。
“走...走了。”楚唤云松开手,嗓子莫名发干。
季寻之整了整衣襟,尴尬道:“你…演技,演技不错。”
“嗯……”楚唤云咧嘴一笑,“咦?季大人,你耳朵红了。”
“…太热了”
“可现在是腊月。”
“……”
季寻之没搭理他转身就走,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楚唤云小跑着追上,借着月光偷瞄他泛红的侧脸,心头涌起一丝莫名的欢愉,他可真不要脸。
天督府值房灯火通明。季寻之翻出前太子府的旧档案,楚唤云则研究那三封密函的火漆。
“找到了。”季寻之突然道,“前太子薨逝后,东宫属官中有三人下落不明:少傅林修、典膳丞郑禹,还有...”
“还有谁?”
“侍卫统领,谭昱白……”
楚唤云乐了,“谭昱白竟然是前太子的人?”
“他...”季寻之声音发紧,“会不会就是那个'东宫旧人'?”
季寻之自顾自的喃喃着, “之前死的那个谭昱白是假的…那真正的谭昱白去了哪里?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唤云正要回答,窗外突然传来三声鹧鸪叫——是江禾的紧急信号。他推开窗,江禾惊慌失措:“公子!楚将军...楚将军被陛下扣在宫里了!”
“什么?”楚唤云霍然起身。
“半个时辰前,宫中传出消息,说楚将军私通北狄...”江禾喘着粗气,“证据是一封盖着镇北侯印的密信!”
季寻之脸色骤变:“不可能。楚将军刚立战功...”
“备马。”楚唤云抓起佩剑,“我要进宫。”
季寻之按住他的手:“你这样去那就全完了。”
“那是我姐!”
“正因如此才要智取。”季寻之快速写下几个名字,“我去找这几个人,你装作不知,先回府等消息。”
楚唤云盯着那几个名字——全是皇长孙身边的侍卫。他忽然明白了季寻之的打算:“你要用昭儿?”
“陛下最在意的就是皇长孙。”季寻之系上佩刀,“若他'突发急病',点名要见楚将军...”
楚唤云心头一震。这计划风险极大,但眼下别无选择。他猛地拽过季寻之,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将一个玉哨塞进他手里。“北疆传信用的。”楚唤云声音沙哑,“吹响它,无论在哪我都会赶到。”
季寻之握紧玉哨,指尖不经意擦过楚唤云掌心:“等我消息。”
子时的更鼓刚敲过第一声,楚唤云就听见窗外传来三声清脆的鸟鸣。他推开窗棂,月光下季寻之的身影立在院墙边,衣袍上沾着血迹。
“昭儿高热不退,太医束手无策。”季寻之翻窗而入,声音压得极低,“点名要见楚将军。”
楚唤云心头一紧:“你做了什么?”
季寻之从怀中取出块令牌,“昭儿的通行令,但只能到西华门。”
楚唤云接过令牌,指尖擦过季寻之掌心,触到一层薄茧。他忽然注意到季寻之右臂有道新伤,血迹已浸透衣袖:“你受伤了?”
“无碍。”季寻之避开他探视的手,“我们得从东六所绕过去。”
两人借着夜色潜行至宫墙外。楚唤云刚要翻墙,季寻之突然拽住他:“等等。”他从墙根处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套禁军服饰。
“你早有准备?”楚唤云挑眉。
季寻之帮他系紧护甲,手指在颈后流连的一瞬:“未雨绸缪。”
换上禁军装束,两人顺利混入宫中。东六所沉寂如死,唯有巡更太监的灯笼在远处晃动。季寻之熟门熟路地领着楚唤云穿过几道偏门,突然在一处拐角停下。
“前面就是文华殿偏门了。”他贴着楚唤云耳畔道,“但守门有侍卫。”季寻之指向殿侧小窗,“我从正门引开他们,你从那里进去。”
“太危险了。”楚唤云抓住他手腕。
季寻之突然反握住他的手:“相信我。”
月光下,季寻之的眸子清亮如泉,楚唤云竟一时语塞。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北疆的'醉春风',沾肤即倒。”
季寻之接过瓷瓶,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划,转身离去。楚唤云望着他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心头涌起一丝异样的悸动。
偏殿窗棂年久失修,楚唤云轻松撬开。殿内药气浓郁,陆昭躺在榻上紧闭双眼。楚唤云刚靠近,孩子突然睁开眼——眼神清明哪有半分病态?
“楚老师!”昭儿压低声音,“季哥哥说你会来。”
楚唤云一怔:“你们...”
“我装的。”昭儿狡黠一笑,从枕下摸出把钥匙,”这是文华殿地牢的钥匙,我从嬷嬷那偷来的。”
钥匙入手冰凉,楚唤云心头却滚烫:“你知道地牢在哪?”
昭儿点头,小手在床板下摸索片刻,竟推开一道暗门:“这条密道直通地牢。但老师要快,他们说子时要提审楚将军。”
楚唤云吻了吻孩子额头,闪身钻入密道。密道幽深潮湿,尽头是间阴暗的牢房。透过栅栏,他看见姐姐被铁链锁在墙上,甲胄尽褪,只着单薄中衣,嘴角带着血迹。
“阿姐!”他压低声音呼唤。
楚唤舟猛然抬头:“云儿,你怎么...”话未说完突然厉喝,“小心身后!”
楚唤云侧身避过偷袭,反手一拳,偷袭者闷哼一声退开,竟是二皇子府上的侍卫,他握着一柄泛着蓝光的短刀。
“楚公子夜闯禁宫,好大的胆子。”那人冷笑。
“不及你家主子通敌卖国胆大。”
那人瞳孔骤缩,刀势陡然凌厉。两人在狭窄的牢道中交手,楚唤云顾忌姐姐安危,不敢全力施为,渐渐落了下风。那人一刀划破他前襟,密函飘落在地。
“你以为就凭这个能证明什么?”那人踩住密函,“陛下会信你这个镇北侯质子,还是信殿下?”
“朕信证据。”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牢门大开,永明帝负手而立,身后跟着季寻之和一队禁军。
那人脸色大变,刚要开口,皇帝已抬手制止,“拿下。”
禁军上前按住刺客,从他怀中搜出诛杀令,背面是二皇子的私印。
“陛下明鉴!”那人挣扎道,“这是栽赃!”
皇帝冷冷扫他一眼:“押下去,严加审讯。”
禁军拖走刺客后,永明帝亲自为楚唤舟解开镣铐:“楚将军受委屈了。”
楚唤舟单膝跪地:“臣不敢。只是那封密信...”
“假的。”季寻之接口,“臣查过印鉴,是拓印后拼接的。”
皇帝微微颔首,突然看向楚唤云:“楚卿,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儿?”
楚唤云跪得笔直:“臣知罪。但家姐蒙冤,臣不得不...”
“罢了。”永明帝摆摆手,“看在你救昭儿有功的份上,朕不追究。”
楚唤云与季寻之对视一眼,三人跪谢告退。
离开地牢时已是寅时。楚唤云扶着姐姐走在宫道上,季寻之落后半步警戒。楚唤舟突然停下脚步:“季大人。”
“将军请讲。”
“多谢。”楚唤舟郑重抱拳,“若非你及时请来陛下...”
季寻之摇头:“是昭儿机灵,假装高热惊动了太后。”
楚唤云突然插话问季寻之,“这老皇帝真的会为了阿姐处置他儿子吗?你怎么说服他的?”
“证据当前,无需说服。天督府乃君权直辖,陛下……必须秉公。”
是了,任凭皇帝再想打压楚家,即便是他想偏袒儿子,可是在季寻之面前,他不能太明显,毕竟季寻之不是谭叙。
可皇帝却不是这么想的,皇帝的想法更功利,倘若他的好儿子们可以制衡楚家那最好,倘若制衡失败,那对他来说不堪大用的儿子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他不养废物,折了就折了,无所谓,毕竟他也从未想过传位给他的任何一个儿子。
回府的马车上,楚唤舟闭目养神,突然道:“季大人不错。”
“嗯?”楚唤云正给季寻之的伤口上药,闻言手一抖。
“我是说,”楚唤舟睁开眼,“他查案的本事不错。”
楚唤云愣了一下,低头继续涂药。季寻之安静地坐着不敢说话,月光透过车帘映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优美的轮廓。
三日后,圣旨才下——二皇子陆辰翊勾结北狄,霍乱朝纲,失才失德,囚禁宗人府。
这个处罚可太像是被双方逼上梁山的决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