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鞍上的划痕,道:“朔州最缺什么?不是煤炭,不是铁器,而是中原运来的细货。邢州的白瓷、越窑的青瓷,还有茶叶、丝绸,这些东西利润翻番都不成问题。”
暮色将云州城楼染成赤铜色,李银月打断了对话,催着赵瑟瑟进了马车。而她自己本就穿着一身长袍,随意把头发束起,倒像个年轻的郎君。
玄甲军将长枪一横拦住马车,李映月利落地摸出李家商铺加盖朱印的路引,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将一小串用红绳串起的贞观通宝(约莫二十余枚)裹在袖中递过去,笑道:“军爷辛苦了!我们是往朔州拓展生意的正经商户,这一路风餐露宿,还望您多照应照应!”
城门郎余光瞥见晃动的钱串,原本紧绷的下颌线瞬间松下来。他指尖勾住红绳往袖中一拽,粗粝的手指快速捻过路引,潦草扫了两眼便往李映月手里一塞,“快些进城,莫要磨蹭!”
李银月指着城外田垄间刚冒头的青苗,忽问道:“军爷,不瞒您说,我上个月路过时还见石家的地荒着,怎么这才几日,竟都种上粟米了?”
城门郎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田垄,伸手抹了把汗道:“上个月军镇刚把荒地重新划了册子,东边那片拨给太原王氏了。”他又朝西边努了努嘴,“西边那片如今归河东裴家和薛家管,裴家公子在城防营当差,办事得力,上头信得过。”说着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车辕,“这些都是府衙公文里的明账,问这么仔细作甚?马上落锁了,赶紧进城,别耽误后面的人!”
一行人驱着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暮色中的云州城渐次亮起灯火。行人脚步匆匆,酒肆里飘出的羊肉香,街边摊贩手忙脚乱收拾货摊,挎刀士卒骑着老马来回巡查。
常漫天在前头勒马,抬手一指街角挂着“悦来栈”灯笼的楼阁:“就这家,掌柜是我的旧识。”
李银月见赵瑟瑟已戴好幕笠,跳下车,又来扶她,常漫天已经拿着路引进去,柜台后老掌柜瞧见他,有些嫌弃,“早让你多住一夜,又说赶路,怎么又回来了?”
常漫天大笑着搂住老掌柜肩膀:“这不刚巧又接了笔大单子!”老掌柜嫌弃地推开他的手,“既然回来了,今晚不醉不归!我家小娘子酿的桑落酒可是一绝!”
他转头又冲伙计扬声道:“快打热水,备两桌酒菜,要现宰的羊羔肉!”
常漫天一边嘿笑,一边道:“哎呀,真客气。”又冲伙计道:“小哥!再多切些牛肉片!”
伙计高声道:“得了,常爷。”
镖局众人熟门熟路跟着伙计离开,另一伙计弓着腰引着李银月二人:“上房早给几位贵人留着,西跨院清净,带独立马厩。”
穿过垂花门时,伙计殷勤问道:“郎君和夫人想住哪间?”
李银月正要开口解释,常漫天不知何时折返回来,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就这间正房!小两口出门,自然要住最好的!”
赵瑟瑟的话都被堵在幕笠里,等人一走,就掀开幕笠,两只眼睛里写满了疑惑,李银月已经开口问道:“舅父…这是为何?”
常漫天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壶酒,“银月丫头眼神太利,块头比寻常男子还健壮几分,瑟瑟丫头又生得文弱,哪家兄妹如此?再说这长相倒是都好,就是半点不像兄妹。”他眯起眼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外头人瞧着,哪里像兄妹?倒像是哪家护着弱质女眷的武夫,可银月丫头这气质又不像个武夫。与其费劲解释,不如顺势扮作夫妻,行事反倒方便。”
赵瑟瑟想了想自己哥哥,又想了想高家兄妹,“的确不像…不…我认识一对兄妹便是如此。”她脑海中忽出现了徐相的女儿徐盈盈与她的哥哥徐和,“她们长得也不像。”
她抬眸看见李银月,面上有些不自然,忙解释道:“我并非不想……只是刚巧想起她们兄妹也的确长得不像……”
李银月笑道:“我也觉得兄妹挺好。”
“屁话!你行商这么久,今天脑袋怎么被东西塞住了?”常漫天灌了一口酒,斜眼瞧李银月, “夫妻之间耳鬓厮磨,旁人只会当是小两口说体己话。你俩若扮兄妹,大晚上关起门来商量事儿,像什么话?”
赵瑟瑟本就觉得自己连连拒绝不妥当极了,此时便点头笑道:“都听舅父的。”
李银月刚要反驳,常漫天突然抄起剑敲在她肩头,“你少废话,当年你娘带着你爹闯漠北,不也是扮作夫妻!”他转头看向赵瑟瑟,虎目里泛起笑意:“这丫头眉眼生得好,再裹块花头巾,活脱脱像云州城卖酒娘子。你俩往那儿一站,谁能不信是对小两口?”
二十七斤的铁剑连同粗麻剑鞘的重量,哪怕常漫天收了九分力,力道也震得毫无准备的李银月有些发麻,既没真伤着人,又足够让她明白“别废话”的分量。
赵瑟瑟心中李银月是以为自己介意,她不知那长剑重量,李银月又身形半点不晃,便只是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自己不介意。
李银月是不废话了,朝赵瑟瑟无奈地点点头,心里却暗自腹诽这老舅说话没遮拦,平白将人置于这般尴尬境地。
赵瑟瑟垂眸盯着裙角,耳尖微微发烫,咳了一声,道:“舅父…刚刚说的货物的事。”暗恼刚才的自己露怯害得李银月遭舅父敲打——这一世虽未经历,可上一世已嫁过人,不过是与好友扮作夫妻而已——她语气努力维持稳当,“我想着,不如就从云州的畜牧产品和中原运来的细货入手。我在朔州待过一段时间,云州的皮毛、羊肉,在那一直都有销路;再加上舅父说的邢州白瓷、越窑青瓷这类瓷器,还有茶叶、丝绸,都是朔州稀缺又能卖出高价的东西。”
李银月思索片刻,也点头,道:“这些货物,既能满足朔州百姓和边镇军将的需求,利润空间也大。而且瓷器可以装箱,丝绸和皮毛能包裹,藏些小物件也方便。”
常漫天将人说服,又听二人所言,嘴角上扬,道:“好极!到时候我们就从陉岭古道去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