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琴心不再跟商队的人啰嗦,她跳下马来直接拔刀冲过去。火凤寨其余人见状也朝商队冲过去。
宁苏并不拔剑,也不打要害,只卸了镖师的武器再瞄准时机击打镖师的关节处,将镖师逐个按伏在地。接着扯下马车上捆绑货物的麻绳,跟捆粽子似的,将镖师捆起来。在其他人的协助下,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陈家带的所有镖师跟草绳绑的青蟹一样。
“后面还有一辆马车。”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宁苏回头只见后面新来了一辆马车,车上捆着蓬松的草木,车头坐着一男一女。火凤寨两名壮汉朝这辆马车跑去,却在一步之遥时突然痛苦倒地,捂着腹部呻吟不止。而马匹受到惊吓后几欲挣脱缰绳,将车上的一男一女和草木尽数颠下车来。
木琴心眼疾手快抓住缰绳,很快就安抚住了马匹。宁苏等人围过去查看那两名壮汉的伤势,发现两人腹部均中了毒针。
而从马车上跌下来的那个女人受了刺激,瑟缩在男人怀里,咿咿呀呀地叫着,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男人一手拍着女人的后背安抚,一手清理女人发上的杂物,虽然他自己的模样也很是狼狈。
木琴心扫了一眼地上那几捆草木,看着像是药材之类的。她拿刀指着二人,那女人看见刀更是害怕,相比之下,男人很是镇定。不过看着男人瘦削的身板不像是习武之人。
这两个人应该不是陈家的人。但他们用毒针伤了自己两个手下,木琴心并不想放过他们。“把解药拿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们。”
刀已经架在肩上,男人不露惧色,“我要先确认我娘子安全离开。”
木琴心怒意更甚,冷笑道:“我一刀下去你就会没命。你竟然还敢威胁我?”
“我下的毒,只有我会解。再过一刻钟,这两个人就会毒发身亡,无药可救。离这里最近的医馆在二十里之外,你就算现在拖着他们去求医,也只会死在半道上。所以你们最好的选择是先放我娘子离开,我给你们一颗解药。等解药起了作用时我娘子便安全了,那时我再给第二颗解药。反正我的命一直在你手上,对你来说不亏。”
中毒的二人叫声愈发惨烈。木琴心见状收了刀,同意男子所说的方案。男子耐心地跟自己妻子用手势比划了一阵,可他妻子知晓情况情绪越发失控。木琴心看这架势,那对夫妻还要再耗上一阵,身后两个手下惨叫阵阵更是扰得她烦躁。更令她烦心的是,此刻陈家小姐已经吓得战栗不已、掩面流泪,要是真把她强掳回寨子里,难保不会上吊求死之类的事情。
想到这里,木琴心不禁脱口而出,“一个个的,真麻烦。”
木琴心的耐心已经快耗尽了。她眯着眼,食指不停点在刀把上。宁苏将木琴心的小动作收在眼底,悄悄后退到那对夫妻身侧,手搭在剑鞘上。木琴心思索了几秒,妥协道:“那就别磨蹭了。把解药交出来我就放人。”
江若扶起妻子让她坐在马车上,因为妻子听不见,他比划着手势把现在的情况跟妻子说了一遍。待妻子神情缓和下来,他再拎着随身携带的药匣子蹲到伤者身前查看伤势。他取出剪刀将伤者腹部的衣服剪开,看见毒针周围密布的青紫血丝时不禁愣住。
木琴心看他顿住,狐疑道:“不会解?”
江若沉默不语,慢慢将毒针取出,挤出污血,再敷上药。从瓶子里取出两颗解药让伤者咽下。药效发挥得很快,不过刚吃下一小会儿,两位大汉便不再痛得嗷嗷大叫。最后,江若又取出纸笔来,纸张铺在匣子上,开了药方。
“按这个方子去抓药,一次一副药,三碗水煎成半碗,一日三次。喝上三天,余毒就都解了。”
木琴心朝宁苏使眼色,于是宁苏接过药方。她快速扫了眼药方,心中一惊,这字迹她认得,此人是神医谷的江神医,勿念的师父。她喝的第二张方子就是勿念托信给江神医开的,那张方子她日日都看,最后药方熟得都背下来了。一模一样的字迹,她不会认错。
木琴心接过药方看了看,瞥了眼两名受伤的壮汉,也不想再过多追究,摆摆手道:“行了,你们快走,别在这儿挡道。”
放走江若夫妇后,木琴心没能把陈小姐掳回寨子里去,因为她眼中窝囊的兄长灰头土脸赶了过来,一下马就扑在人家姑娘轿前。陈姑娘一见她那兄长就哭得更厉害了,她兄长还笨手笨脚要替人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指责木琴心胡闹。
“你说我胡闹?行,就你有理,就你有种!被人上门退亲,现在还跪着给人擦眼泪,你他娘的还真的窝囊。我真是倒了血霉了摊上你这么一个窝囊废兄长!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行了吧?把所有马匹和货物都给我带回去,一匹马都不准留!”
石管事:“少寨主怎么办?”
“怎么办?让他死外边吧!所有人带上东西回寨子!”
宁苏在人群里看了几眼那位“少寨主”。那人长相平平,内穿一身湖绿长衫,外头裹着大衣,身材瘦小,看着比陈小姐壮不了多少。想是赶来时太着急从马上摔下来过,脸上身上都沾着灰,有些滑稽。看起来弱不禁风,说话柔声细语的,一点也不像是寨子里的人。
所有人打道回府,宁苏借口去抓药先不跟着队伍回去,转而去追江如夫妇。她快马跑了一会儿就追上了并主动告诉江如自己的身份。江若记得那个方子,也从勿念的来信中听说过她。他很是惊讶,又问起她为什么离开神医谷来了火凤寨,她只推说是有特殊原因,不过并不会在火凤寨待很久。
“说来惭愧,三年过去了,刚刚替你把脉,可还是没有想到能够医治你的方法。”
“江神医过谦了,若不是您,我还没有机会坐在这儿跟您说话呢。”
说着话,宁苏偏头恰巧对上那名女子的视线。那女子在看她,浅浅笑着,然后朝她点点头。那样素净的眉眼,让宁苏想起山野间的雏菊。
“她叫阿然,是我的妻子。她小时候生了场大病,病好后就听不见了。我们都志在悬壶济世,游历四方,便相伴而行。她精通医理,字写得也好,平常我忽视的细节她都一一记得......”
江若指着册子上的娟秀字迹给宁苏看。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爱人的优点,每说一点,笑容便越深一分。因为是背对着,阿然看不到他的嘴唇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她轻轻戳一下,他就回头用手势再比划一番。他仔细拍干净斗笠上的尘土再给她戴上,她眉眼含笑,食指勾住他的尾指晃啊晃。
宁苏看着他们,脑海里莫名浮起许多画面来。他们一起进山采药,一起研药,一起讨论医理,一起走过山川湖泊。想停就停,想走就走,无所顾忌。
“江神医,我就送到这里了。”
江若喊住了她。踌躇了一会儿,江若高声道:“如果你碰上一名爱穿红衣的女子,麻烦替我告诉她。往事已去,不可改变,再执着也于事无补。还是尽早回家,不要让家里人挂念。”
世间爱穿红衣的女子那么多,要说给哪个红衣女子听?
“他的妻子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宁苏静静陪着程缘缘,直到马车彻底从视线里消失,程缘缘终于开口感叹了一句。从江如的马车出现时,宁苏就感觉到有人一直跟在暗处。她送江如夫妇的一路上,那个人也一直在跟着。
宁苏不知道该说什么,再多好听的话显得苍白无力。一个人的爱意往往是透在举手投足细微的举动中。嘴里说出来的喜爱难辨真假,嘴里说出来的宽慰大多是自欺欺人。程缘缘最看不起的就是爱自欺欺人的人。她爱穿红衣不是因为谁说她穿着好看,不是因为江若喜欢穿红衣的女子,是因为她自己喜欢。她就像一棵长在草原上的山茶,在冰天雪地里不管不顾地盛开。有人欣赏还是无人来往,她都忘我地开着。
家门被屠的那一晚,她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勿念在荒凉寒冷的雪原上逃亡。身后是护送她们逃出来的家仆尸体和远到看不见一点光亮的巴里坤。寒风刺骨,每走一步都像千根冰锥扎进骨头里那般痛苦。风卷着雪花,她根本看不清方向,只能凭着记忆和直觉不停往前走。走到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她碰到了江若。
那时江若是闲散郎中,四处云游闲逛。路上遇到风雪走不了,于是找了个尚能遮风挡雨的破败屋棚,填填肚子烤烤火。江若救了她和勿念,把她们带回神医谷安顿,还教授她医术。可是她并不想治病救人,她一心只想报仇雪恨。江若不会武功教不了她,她就出谷去学,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里学一招那里学一式,最后学了个大杂烩。在外面被人教训过几回,她意识到这样下去做的都是无用功,又回来跟着江若学医。晓通医理后,她慢慢钻研起毒理和毒物。
江若算是她师父,不过她一天也没有叫过江若师父。一开始是不情愿,毕竟江若也就比她大七八岁,后来她意识到自己对江若的感情就更叫不出口了,她在谷里待了十年。这十年时间,勿念已经从一个婴孩长成能辨闻上千中药材的小药童。一个无忧无虑,对原上过往毫无记忆的孩童。
出谷那天,她向江若表明了心意。对方先是震惊很快面露难色,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忍不住问道:“江若,我不信这十年里你对我一点点男女之情都没有。你不要管那些师徒伦理,不用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那些东西都不该是我们的阻碍。”
江若沉默良久,避而不答,“草原上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最不该放下的是勿念,而不是一心寻仇。你有几分把握,今天出去了还有命回来?”
“我不会放下的。就算我死了,哪怕是在黄泉下我也要手刃仇人,否则我死不瞑目。江若,你不会懂的,你可以救我,可你消解不了我的恨意。我知道我大概率回不来,所以我想在赴死前再问你一次,江若,你喜欢我吗?不是医者的怜悯,不是亦师亦友的情谊。是想要跟你眼前的人长相思守,白头到老,哪怕是瞬间的念头也好。”
江若见过原上很多热情的姑娘,眼前人是他见过的人中唯一一个这般果敢直接的。他本志在云游四海,悬壶济世,他本不愿在这山谷中度过此生。他本觉得生活无趣至极,可他在原地待了十年,为了一个草原上来的姑娘。
“如果我说喜欢,你还是会走,不是吗?”
草原上来的姑娘迟早都是要回到草原上去的。云游的郎中走走停停总是在路上。郎中会路过草原,姑娘偶尔会向往南方,可他们终归不是走在同一个方向。
她离开神医谷后只在勿念过生辰时捎礼物回来,附的书信很短,信中除了勿念,其他不提。不过有一次例外,那是冬至时分,她托人带了一封信回来,是给江若的。信散着浓厚的酒味,一拆开,数朵山茶花掉出来。信上只有七个字。
“他不喜欢山茶花。”
怎么会不喜欢呢?他看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寒风白雪间,那一树的火红是多么令人难忘。纵然风雪压枝,它仍然开得热烈。可就算他扫去积雪,也无法改变它整朵整朵掉落的命运。
“挺好的。一个娶妻生子,一个相夫教子。一路风风雨雨,相互扶持走到白头,死了葬在一起。普普通通地过这一生,好像也不错啊,宁苏。真的很不错啊。怎么办,我明明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可我真的好羡慕她啊。好羡慕她,好羡慕他们。”
可惜,羡慕不来啊。
程缘缘在哭,宁苏无措地抱着她,除了抱着安抚她,宁苏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好像有点懂程缘缘的悲伤,但没法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