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寨子后,宁苏从牛大婶口中打听出了些消息。
那位少寨主叫“木乐安”,跟木琴心是龙凤胎。不过木乐安生来就体弱,比同年岁的孩子长得慢。弱冠之后木乐安就不大愿意出门了,整日跟着他父亲待在房中鼓捣火药。他无心考取功名,性格内向寡言少语,长相也不出挑。那指腹为婚的陈小姐看了他的画像,又听着火凤寨恶名在外,哭着喊着要家里人来退亲。
“唉,我看得出来,少寨主是喜欢陈小姐的。那位小姐跟着长辈来过几回,每回少寨主都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等,可人家真来,他又怯生生地不敢跟人说话。打声招呼都磕磕巴巴的。陈小姐送信来退亲,少寨主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宁苏疑惑道:“少寨主不是喜欢陈小姐吗,为什么那么快就同意退亲了?”
牛大婶眨巴眨巴眼,低声道:“少寨主一看那信上有泪痕,当下就心软了。因为喜欢人家姑娘,所以舍不得人家掉眼泪咯。”
“别说的那么好听,木乐安就是懦弱!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唯唯诺诺的,哪里像个男人。之前随随便便一封信就让人把婚事退掉,今天我替他去抢亲还说我无理取闹。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不识好人心!他死外边好了,省得回来丢我火凤寨的脸。”
木琴心面对着一桌好饭菜半天没动筷子,倒是叽里呱啦埋怨了半天。
坐在对面的吕凤娇听得心烦,又看了眼没有半分动静的门口。也不知道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碰上这些个不省心的。先是摊上一个沉默寡言,其貌不扬的夫君。成亲前没说过几句话,现在倒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吕凤娇性子急且有些暴躁,吵架时话说重了,又拉不下面来哄,最近两人在闹分居。一家人一起吃顿晚饭还得叫下人去请。
后来生下一儿一女,日子就更闹腾了。一个生来体弱处处需要人照顾,一个精力旺盛得很处处惹麻烦。这不女儿风风火火带人出去一趟倒把自家兄长给扔外头了。
夜里山路难走再加上木乐安身体不好,吕凤娇自然放心不下。
“哎呀,娘,你放心吧。木乐安出不了事。我留了人偷偷跟着他的。让他先送陈小姐回去,出出风头。您可没看见他当时逞强的样子,自己邋遢得不成样子还有心思顾着那个陈小姐。我一想着那个陈小姐的样子就来气,木乐安都做到这份上了,那位小姐可一点也不领情。她不进我们家门也好,省得木乐安受气。”
吕凤娇放下筷子,说道:“你以为人家姑娘有多乐意来我们这儿啊?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结果嫁到山寨里当夫人,为人父母的,哪个愿意。你也别再叫嚷找陈家麻烦了。婚约都已经作废了,你再计较这儿计较那儿的,别人就该笑话你小气了。这要换做你是那个陈小姐,今天受了这样的羞辱,我早带着寨子里的人冲过去了。”
木琴心扶额,冷静下来后她发觉自己今日做得着实过分了,但也听出了吕凤娇的言外之意。
“娘,您就别点我了。我说过了,我不喜欢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我一听就觉得烦。您别给我挑什么夫婿,也别指望我过安生日子。说实话,我每天看着你和爹吵架,看着木乐安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就觉得烦。除了谈情说爱,世上就没有别的事了吗?”
每次一谈到这些,木琴心就跟炸毛的小猫似的。吕凤娇一边安抚她,一边感概,这一点就燃的暴躁性子跟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啊。
吕凤娇又道:“你别嫌娘啰嗦啊。虽然我说的话你不爱听,但总归是有几分道理的。我年轻时候闯江湖也觉得一个人潇洒自在,对那些凑上来的男人我是一个也不放在眼里。可人的心境是会变的,曾经你觉得是束缚的的东西,慢慢地,它就可能变成你的寄托。一开始我也看不上你爹........”
木琴心内心哀嚎,又来了,娘亲又要开始讲她那个江湖女刀客与木府贵公子的爱情故事了。“娘,你慢慢吃。我先回房了。”
见木琴心要溜,吕凤娇忙把人拉住,“好好好,我不说了。那说说你一直计划的那件事吧。娘希望你认认真真想清楚了再行动。一旦招惹了苍溪那一群守军,火凤寨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吕凤娇一脸愁云,与之相反的是,木琴心摩拳擦掌,有些迫不及待了。“娘,你还看不明白吗?这天下已经乱了。什么天子权臣都是虚的,今朝尚在,明天可能就没了。现在这世道,只有手里握着的武器才是最有用的。争权夺位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正所谓,乱世出英雄。我要是一辈子都窝在火凤寨里,那就是要当一辈子的狗熊了!”
吕凤娇看着斗志昂扬的木琴心,心中五味杂陈,“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再拦你。你放手去做吧。”
关于如何对付苍溪守军,木琴心早已经开始准备了。不过她留意到今日队伍里新来的那个蓝衣女子。她看得出那个人身手了得却甘愿来寨子做杂活。她分别叫来石管事和与那个女子住一起的下人询问,可越问越觉得那个叫宁苏的女子身份可疑。火凤寨与天龙帮势同水火,一旦火凤寨举全力攻打苍溪守军,天龙帮无疑会趁势端了整个寨子。
木琴心叫人暗中关注宁苏的一举一动,终于有天截下宁苏放飞的信鸽。那只鸽子还没飞远就被打了下来。鸽子腿上绑着一封信:明日午时浩德酒楼见。
木琴心掂了掂鸽子,这只鸽子好像过于重了。不过她也没太在意,很快就把鸽子放开,让它把信送到该去的地方。
浩德酒楼是雅丹城中最富丽堂皇的酒楼,建于城中央,一年四季出入的宾客数不胜数,是城中流水最高的酒楼。那儿有五湖四海的菜式,厨子手艺一流,一道烧乳鸽更是声名在外。不过与这些相比,城中人更感兴趣是这酒楼从不露面的老板,刘过。酒楼和赌坊的生意火凤寨和天龙帮都曾眼红,但是谁也无法从刘过手里抢过来。
吕凤娇曾带人拆了一座赌坊才逼得刘过传信说要与她在浩德酒楼顶层雅间会面详谈。吕凤娇欣然赴约。可她在雅间待了不过三刻钟便惊慌失措跑了出来,脸色煞白像是见了鬼一样。那日吕凤娇当着浩德酒楼所有人的面承诺以后不再干涉赌坊和酒楼的经营。听到火凤寨这般表态后,天龙帮也不敢在赌坊和酒楼寻衅滋事。渐渐地,刘过成了火凤寨和天龙帮外第三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三者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维持着雅丹表面的和平。
隔日宁苏一出寨子,木琴心便带着两个人跟着,最后看着宁苏进了浩德酒楼。木琴心也是酒楼的常客,楼里的人自然认识火凤寨的大小姐,于是她先让一个穿着常服的手下先进去盯着宁苏,另外一个手下与她查探四周,还好,四周没有天龙帮的人,连持佩剑的人都没有几个,大都是平头百姓。
很快进酒楼的手下回来了,“小姐,一进大堂就有一个男子接应她,他们二人上了四楼东边的雅间。我巡了一圈,除了他们,酒楼里没有其他天龙帮的人。”
木琴心点头,整了整衣衫决定去酒楼里一探究竟。其中一个手下踌躇问道:“小姐,要不要先跟寨主知会一声?”
木琴心瞪了一眼,道:“对,你赶紧回去通报,就说我来了一趟浩德酒楼,结果遭人绑架生命垂危。让我无所不能的娘亲快来救我。”
那名手下意识到自己的话惹得木琴心不快便不再出声。三人一同进了浩德酒楼,木琴心要的雅间就在宁苏进的雅间隔壁。木琴心附耳在墙上听着隔壁的动静,侧过头有两个手下跟两根石柱子似杵在门口,顿时有些心气不顺。
“你们两个出去外面守着,有什么可疑的人,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报。但是别闹出动静来,别让隔壁的人发现。”
两个手下依言出去了,木琴心继续扒在墙上听着。隔壁说话的有三个人,一个女声是宁苏,另外有两个男声,一个男的一边叭叭说个不停,一边不停倒酒。另外那个男的听着那些恭维的话时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那声音她很熟悉,是天龙帮二当家的。二当家说的话里渐渐染上醉意,说话声都慢慢小了下去,终于承受不住醉意倒在桌子上。
木琴心隔着墙都能听见天龙帮二当家栽在桌子上发出的声响,她冷笑一声,天龙帮那群人还真是一群莽夫,听了几句甜言蜜语就飘上天了。宁苏和另外那个男人把天龙帮二当家灌醉是要干什么?她不是为天龙帮做事吗?
原本她想着既然已经确认宁苏与天龙帮有瓜葛,那断然不可能再留宁苏在火凤寨了。她盘算着等今天回了寨子设计把宁苏囚起来,好好鞭打盘问一番,看看能从宁苏口中套出多少天龙帮内部情况,问完后再解决了她。木琴心心情大好,准备好好坐下来听听隔壁会变成什么情况。
她刚坐下便觉得眼前的事物晃了一下,可再眨眼一看又没有什么异常。她松了松略微发酸的肩膀,不自觉抬手向门口招呼,“去叫壶狮峰山龙井茶来,再拿几碟咸酥饼,肉脯和蜜饯。”
门口没人应。木琴心心里生疑,她还没站起来,便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一个长相俊秀,一身店小二穿着的男子端着托盘进来,反手利落地关上了门。男子把托盘搁到桌面上,“听闻木小姐要来,我们酒楼早早就备下木小姐常吃的点心。一壶龙井,一碟咸酥饼,一碟肉脯,一碟枣蜜饯。跟木小姐刚刚吩咐的一样不差。”
说完,男子朝她一笑,两颊陷下去,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木琴心见过很多擅长伪装的人,那些想破脑袋极力掩饰,连一丝细节也不放过。面前这个男人没有丝毫要掩饰自己的意思。这个人穿着店小二的衣服与他的气质一点也不相衬,只需一眼就可以确认这个人是大家族富养出来的公子哥。
“哦,听闻?那你是何时听闻我要来这里的?”木琴心冷脸抽剑向男人劈去,男人拔出身后的长剑自如格挡。二人在房间的打斗起来,木琴心几次向房外叫自己带来的两个手下都没有回应。她心下了然,这个男人与宁苏是一伙儿的,宁苏设局又是引她到这儿来又是让她落单的。有了天龙帮的人在手里做把柄还不够,连火凤寨都算计上了?
很快木琴心就没有精力分心去想宁苏的意图了,因为她慢慢感觉身体使不上力气,心脏快得像是要从口里蹦出来似的。中毒了?不对,她明明什么也没吃啊?佩剑被男人挑落在地时,木琴心也无力颓倒在地。那个男人走过来托起她的腰背时木琴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用尽全身力气恶狠狠地咒骂着男人,也试图引起外面的注意,可实际那声音小得只有两个人听得见。
屋外突然两声轰响,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酒楼内顿时人声鼎沸,宾客们你争我抢向外逃去。有人不断大喊着“走火了!走水了!”,空气里也漫起来烧焦的气味。
文若拎起那壶龙井想灌进木琴心嘴里,可木琴心咬紧牙关,一滴也灌不进去。没有办法,文若只好一手拎着茶壶一手去挠木琴心腋下,趁着她痒得发笑时再灌进去。
灌了半壶,木琴心已经哭出来了,一半是因为呛着,一半是因为一个陌生男人的侮辱。木琴心随吕凤娇,人生得美,性子辣,尤其是一双丹凤眼特别好看。如今那双丹凤眼半是发红半是噙着泪,既害怕又倔强。文若心里生出不忍来,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又扶她坐起来帮她顺气免得她再呛着。
“文若,你这边搞定了吗?马车已经备好了。”程缘缘推门而入,带进来一阵呛人的烟味。看到半坐着的木琴心便知道事已经成了。程媛媛把手里的披风套在木琴心身上,“木小姐放心,我们不会杀你。我们是想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你睡一觉醒来,我们就到了。”
颈上被人狠狠一击,木琴心的意志渐渐涣散,“去,去哪?”
文若抱起遮掩得严实看不出身份的木琴心与程缘缘一同下楼。他们在混乱的人群里并不显眼,下了楼就绕去浩德酒楼的后厨,然后再从后门离开。宁苏和水云郎已经带着烂醉的天龙帮二当家在那里等着了。
见木琴心一直不停反复念着“去哪”,虽然她的意识已经混沌,但大有没有得到答复就不会停下的意思。程缘缘早那壶龙井里下了药,人喝下后会有几天短暂的失声,看来这药效起得有点慢。
“去哪?当然是去杀人放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