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派的人前脚刚到伊兰城通知众人高武和孔曹华被擒的消息,不出半天孔曹华被斩首示众的消息就传得全城皆知。东方乐康提出双方暂时停战且用高武来换白寂。
水云郎得知孔曹华的遭遇时,一怒之下险些将议事桌拍裂开来。统领段家军的主将段承望和副将段天成皆是被他吓了一跳。这段时间众人携手并战,水云郎和宁苏在战场上势不可挡,杀敌如麻。有几次收到水、宁二人深陷险境的军情,本是绝境,偏偏二人带着残军闯了出来。这两位年轻后辈令段承望这样沙场老将都佩服不已,多次让自己侄子段天成向二人学习。
水云郎在军中一向以豪放自在、嬉笑怒骂的形象示人。受了重伤会问候完敌人祖宗十八代,痛得不行就边喊边骂,就是不掉一滴泪。听到孔曹华的死讯,他背过身去几度吸气也掩不住抽泣。
宁苏知道水云郎和高、孔二人的感情之深,虽然她也十分悲愤,但难抵水云郎的十分之一。水云郎跟她说过,他生在军营长在军营,双亲走后,是军中众人将他拉扯大的。高、孔二人更是与他最亲近的伯伯,教他做事做人的道理,授他武艺,虽不是亲人更胜亲人。
而如今一个蒙受屈辱而死,一个生死未卜。
经过协商,众人一致决定用白寂换回高武。东方军已经从奉河古城撤回到了巴里坤。这一段时间他们将东方军打得可谓是落花流水,再加上京都路远后方支援供应短缺以及破云军数次截断白家供给,东方军不得不想办法缓缓以待时机。待东方军与白家军合流之后,敌军在人数上要远超他们七八万。
不过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战役,破云军和段家军军心坚固,众将士众志成城。与最初相比,他们已经把与敌军人数上的差异拉到很小了。破云军和段家军当然也需要休整,但众人更希望直接一战歼灭敌军,彻底拿下西幽。而他们之所以这般有底气,一个重要原因是雅丹运来的火炮还没正真发挥作用。
双方协定在大寒时节巴里坤和伊兰城两城中间位置交换人质。留守破云军大本营的五千新兵也迁到了伊兰城与段家军合流。宁苏、水云郎和段天成率领一小部分骑兵押送白寂先行,文若协助段承望在伊兰城布防以防敌军突袭。
先行部队在途中遇上大雪,不得不停下来等雪停了再走。夜里还下着鹅毛大雪,宁苏提着两个食盒来到关押白寂的房间。负责看守白寂的士兵有十来人,将房间四周围得严严实实。食盒里有些糕点也有馒头,还有几壶提神的热茶。士兵们轮流来拿食物,一杯热茶没过多久就冷了。
宁苏推门进去,白寂坐在床边等她。她关上门后疾步向床边走去。屋里只有几盏烛火,待她坐下,白寂用仅有的一床被子把她裹住。叫她只露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来。如今白寂的身份是战俘,为不引人起疑,二人几乎都没有交流,只有每晚她借着给白寂喂毒药的借口才能说上几句话。
不过屋外有士兵把守着,二人要凑得很近用气声说话。且宁苏逗留的时间不能过长。
本来她应该再让白寂吃一颗毒药,等明日双方交换人质前再帮他解毒。为了不让旁人瞧出破绽,她按军医说的做了。但上一次她与白寂分开耽误了解毒,要是她再晚到半个时辰,白寂就会命丧黄泉。白寂缓了过来,什么都没说,她心里却有了阴影。那一刻她想的是自己的行径一点都不值得。旁人知道了又怎样,猜忌又怎样,什么也抵不上她的爱人。
她是个又清醒又自私的人。她读过很多书,明事理,也知道家国大义,但她既不是也不想做为国为民的大英雄。战争在她眼里就是彻彻底底的杀戮,是上位者的利益争夺。她、破云军和段家军,不过就是战场上砍向敌人的冰冷刀刃。
为杨家效力是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行军打仗于她而言就是完成遗愿的一环,所以她拼尽全力也要赢下战役。而她的自私就在于,当这件事危及到她真正在意的东西,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维护后者。
宁苏剥了颗糖果塞进白寂嘴里,又将他拉近了用棉被把两人罩住。彻底暗了下来,额头抵着额头,湿热的呼吸喷薄在彼此脸上。
宁苏:“师兄,等你回了巴里坤一定要尽快脱身。”
白寂:“我知道。我会安排好的,别担心。”
宁苏:“我知道你想保住十万名白家军,但我没法保证我不会对他们动手。除了你,在战场上我不可能对挥刀相向的敌人的仁慈。”
白寂:“嗯,我明白。等我处理好了,我会以你师兄的身份来找你。与白家无关。我带你去见那位仙人。”
两人总共说了几句话,宁苏很快就离开了。
屋外下着大雪,寒风一下一下拍打着窗户叫人难以入睡。她漫不经心地摸着心口的暗纹,看着烛火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楼下传来一些声响。她顿时警觉起来,披上衣服,拿上剑,直接从廊上跳下去直奔白寂所在房间。
果然如她所想,十几名守卫已经遇袭。来人有十个左右,个个提着大弯刀,见人就杀。宁苏首要确保白寂的安全,她闯进门去发现白寂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躲在床角落里。她很快就解决了那些刺客,而打斗声也将熟睡的水云郎等人引来。
众人涌进房间来,只看满地狼藉和一堆尸体。宁苏本是背对着他们,听到他们进来转过来说道:“有刺客突袭。我来的时候,人质已经死了。”
水云郎和段天成大惊,忙上前去查看。掀开被子,白寂缩在角落里,胸口插着一把短刀,血液已经将衣衫渗透。已经没了鼻息和呼吸。
水云郎急道:“他死了,那高伯伯怎么办?他一死,我们要拿谁来换回高伯伯。”
段天成问宁苏:“唐将军,你刚刚有没有看见有人逃走?”
宁苏答道:“我没有留一个活口。全数毙命。”
段天成又道:“很明显,这些人不是来救人,而是来杀人的。和谈、交换人质不过是缓兵之计,如今他们的人质死了,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发兵征讨了。就是高参将......他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宁苏的视线在众人脸上和白寂的尸体上来回移动,她观察着众人的神情,发现没有人发现白寂的尸体有什么异样。仿若在众人眼中躺在血泊中的人就是白寂。但她第一次掀开被子时看到的是刺客之一,模样、身材甚至连衣物都跟白寂全然不同。那个人已经奄奄一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用力握着她的手。
她感到手心有些刺痛,松开一看掌心是两排工整的血字。她认得是白寂的字迹。“仙人相助,已归无碍。”
两排血字很快在她掌心化开,那名刺客在她眼中已然成了白寂的模样,再接着就是众人进来了。
宁苏分析道:“会这样做事的估计只有东方乐康了。我们也不是没遭他算计过。之前白家一直隔岸观火,想必他早就看不惯了。现在白家的人死在我们手里,白家必然视我们如仇敌。等不了几日,白家必会发难于我们。段将军,通知所有人准备整装回营,天一亮就走。”
水云郎说道:“姓唐的,我要带我的小队去救高伯伯。我的人知道对方的营地在哪儿。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他带回来。”
宁苏已经动身,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备好了马匹,宁苏和水云郎带着一支小队准备出发,其余将士在整装行李。屋外大雪还在下,白茫茫一片,负责领路的士兵突然指向某处说道:“将军,前方有人。”
十几把银剑出鞘戒备。破云剑斩开风雪片刻,众人短暂看到了来人。是高武!他满身落雪,身上裹着麻布,伏在马背上,似是听到这边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来。马儿同样身披血痕,疲惫地走在雪地上。
“高伯伯!”水云郎大喜过望,立刻扬鞭策马跑去。银枪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划痕。
“等一下!先不要靠近他!”宁苏大喊,只恐有诈。
不过水云郎全然听不进去,飞扑过去,把马上的人背着就往回跑。也顾不得什么马匹银枪,只顾着朝宁苏喊道:“是高伯伯!是他没错!”
众人欣喜不已。宁苏立刻下马,嘱咐道:“快去准备热水,把军医找过来!天一亮,我们就回营!”
高武全身冻得僵硬,身上更是有数不清的鞭打伤痕。军医给他灌来了热酒,泡了热汤,又裹了几层棉被,缓了许久才让他回温。渐渐地能开口说话。水云郎守在床头片刻不离,又问高武要不要再喝些酒。
高武勉强咧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冻得紫红的手掌有气无力地拍拍水云郎,说道:“再喝,就醉了。等好了,再陪你喝。”
不过一些时日没见,那个高大伟岸的身躯一下子成了干瘪瘦小的老头了。鬓边白了一片,恍若老了十几岁。水云郎瘪嘴,猛眨眼把不争气的泪水赶回去,道:“等来日,我们打进巴里坤,把孔伯伯接回来,我们同他一起喝。要喝多少有多少。那些欺负他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我要他们一个一个都去给孔伯伯赔罪。”
高武用力拍了一下水云朗,叹气道:“你这孩子怎么教都是一样呢?你是军人,应该以军队的利益为重,不能意气用事,不要鲁莽行事。咳咳咳......我早告诉过你,你在军中一天,你的命就不是自己的......老孔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高武一边说一边咳,水云郎小心翼翼隔着棉被拍着他后背。宁苏和段天成领着几人抬着火盆进来,高武见状挣扎着要下地行礼,宁苏和水云朗拦住了。高武对于那日被擒还耿耿于怀,又将那日的情形讲了一遍。不过前因后果,宁苏等人早已经清楚了。
信确实是宁苏写的,当时她派几名破云军士兵带领一部分段家军去破云军营寨。不想路上被东方乐康袭击,逼问出路线后又杀害了所有士兵。他的人则扮成段家军,东方乐康趁高武和孔曹华没有防备下手。
再问起高武是如何逃出来的。高武坦言,到了巴里坤后他就被关押在地牢里,每日被严加审问,他不曾透露过一个字。孔曹华被斩首示众,他本也没打算活着出去。后来他被东方乐康押送要去交换人质,一路上忍饿挨冻是小事,他就怕东方乐康背后有什么阴谋,恐其对破云军不利。几次自杀不成,东方乐康命人绑住他手脚,又堵住他的嘴以防他咬舌自尽。每日叫人给他喂些食物和水。
今日晨时他发起高烧,迷迷糊糊间被人灌了汤药才缓过来。醒来吐了一地。夜里下了大雪,看守他的人一个睡死过去,一个骂骂咧咧找了快麻布丢给他,又嫌他身上脏,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于是砍了他身上的绳子。高武拼尽全身力气扑向守卫,捂住其口鼻,手脚并用将其锢住,待其没了动静才松开。
他牵走守卫的马匹,茫茫大雪中也不知方位。人伏在马背上迷迷糊糊,已经没了力气,任凭马儿带着他走。不想竟然如此巧合碰上了宁苏他们。
高武的伤势众人是有目共睹。他的话令人深感悲切,但凡事总是要有所提防。见宁苏和段天成面露难色,似是不忍开口,高武主动开口道:“二位将军不必忧虑。能捡回一条命,我已经非常感激。行军打仗这么多年,我明白二位的担忧,也理解二位的难处。我自请降职为普通士兵,不再参与军务。也请将军将我暂时关押,等战事结束,再为军中效力。”
水云郎没想到这一层,替高武不平道:“姓唐的,高伯伯伤成这样了,你竟然还怀疑他?就算有朝一日我叛变了,高伯伯也不会做任何对不起破云军的事情的。”
高武又拍了一下水云郎,他想呵斥,一开口却猛烈地咳嗽。“咳咳咳......越没规矩了......混账话......”
宁苏解释道:“我们当然知道高参将对破云军忠心耿耿,也相信他说的话。只是事关重大,我们不得不加倍小心。高参将伤势严重,回了伊兰城我会拨人去照顾。先在城中好好养伤,等我们拿下了巴里坤再回来一同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