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报道领完书后再过了个周末,就到了星期一,正式上学的日子。
同学们在家里苦闷了一个冬天,一来到学校,就像是元宵节在沸水中煮的上下翻腾的汤圆,密密挨挨挤在教室这个大锅里,嘴里咕噜咕噜不停冒着热气。
北栀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兴奋,在她的心里,开学上课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在热闹喧嚣的教室里,她蜷缩在靠窗的小角落,提不起兴趣去聊天,甚至有点厌烦开学这种热闹的气氛。
小学最后一个学期,也不知道苏老师还会不会换位置。
北栀看向身旁的空位,她和周子恒已经当了很久的同桌了,期间苏老师不是没换过座位,但每次都会跳过他俩,刚开始北栀还想和女生坐在一起,后来和周子恒坐久了也觉得挺好的。
周子恒虽然上课不太认真,学习成绩也不太好,但是他人挺老实大方的。
北栀和他坐在一起,从来都没有被凶过。
有时候他会带自己的漫画书给她看,他们也聊一下最近看的动画片,上学期《神兵小将》播出的时候,北栀聊天的时候提过一嘴自己很喜欢北冥雪,恰好小卖铺进了很多这部动漫的周边,过了几天周子恒就把一把玩具神农尺放到她桌子上,挠挠头说是自己去小卖铺买刮刮乐抽奖的时候抽到的。
“我之前已经抽到过一把了,这把给你。”他红着脸说。
北栀礼貌地拒绝,她不好意思白拿别人的东西,而且小卖铺“刮刮乐”也挺贵的,五毛钱一张还不一定刮得中,他好不容易才刮到这个玩具,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但周子恒还是把神农尺塞到她手里,“这个神器我已经有了,你要是不要的话,我就丢掉了。”
见他真的要扔到垃圾桶里去,北栀急忙拽住他的衣服,不好意思地说:“别,别丢,给我吧。”
周子恒回头粲然一笑。
北栀觉得他有时候真的很像一个人。
她希望这个学期还能跟他做同桌,希望苏老师可以继续跳过他们。就这样想着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来这么早啊?”同桌周子恒背着书包从教室外进来,跟她打招呼。
“你今天比之前要晚。”她说。
“嗯我起晚了一点,我爸送我过来的。”周子恒打了个哈欠,眼睛眯起来成了一条缝,后脑勺的头发不安分地翘起一揪。
“他们说今天是上半天课,上完语文数学课后就要搞卫生了。”北栀用纸巾擦着桌子上的脏污,低低地说。
“那不是很爽,就上两节课,上学期我们才搞的卫生,今天应该不会喊我们搞的,到时候上完课我们就可以走了!”
北栀笑着点头。
周子恒从书包里掏出水杯,拧开杯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丢了进去。橙色的硬糖掉落杯底,释放了无数的气泡,糖身很快就融化了,原本透明澄澈的水变成了一杯橘黄色的橙汁。
“你这是什么糖啊?”北栀好奇地凑过去看。
“深水炸弹,”周子恒笑着解释道,“从小卖铺买来的,只要一颗就可以让水变成果汁。”
“只有橙子口味的吗?”北栀问。
“没,有好多口味的,你要吗?”周子恒从口袋里掏出两颗递给她,一颗是草莓味的,还有一颗是菠萝味的。
北栀拿了草莓味的那颗,转身掏出水杯,把糖丢进水里。
糖身消融,气泡纷飞。
她想起了上学期周子恒把泡面的调料包倒进了矿泉水瓶子,然后拧紧瓶盖用力摇晃。
调料包在水里四散开,辣椒粉把水染成红色,盐粒融化,蔬菜包在水里沉浮。一会儿后矿泉水就变成了泡面汤。
周子恒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表情满足。
“好喝吗……”北栀有点嫌弃又有点好奇。
“好喝,就是泡面汤的味道。”
他总是能够倒腾出这么多奇怪的饮料。北栀想。
上课铃打响了,两节课后,果然和她想的那样,苏老师又开始重新排位置了。
她的一颗心被提了起来,然后就再也没有落回肚子里。
苏老师没有跳过他们,她和周子恒被编开了。
北栀不知道位置的编排到底是按照什么标准,每次当她花了很长时间和一个人熟识起来,建立起了很好的关系后,下一刻等待她的就是离别。
她又要被迫去认识新的人,从头开始和新的同桌去相处。
虽然心里不舍,但在板着脸一脸烦躁的苏老师面前,北栀也没有办法。
她的新同桌叫张红,是惜君的小学同学。她们被安排坐在第四大组的第三排,北栀的位置依旧靠窗,她前边坐着吴瑕,后边是王慧。
北栀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前后桌都不是善茬,但好在她的新同桌人还不错。
张红长着一张瓜子脸,浓眉大眼,皮肤不说很白,但也不黑。
她留着中分的齐肩短发,因为是自来卷,头发蓬蓬的,看上去很厚,很难打理,她就把头发从中间分成两边,用两个发卡别住,露出光洁的略有些平的额头。
和班上大多数女生一样,张红喜欢可爱又好看的饰品,爱收集各种颜色式样的发卡发箍发绳,和班上大部分女生不一样的是,她的书包里除了书以外,还带着小镜子和梳子。
于是就这样,新的同桌,新位置,新的学期就在她不情不愿的情绪中开始了。
年味像地上散落的鞭炮碎屑,在元宵节后一点点散尽。天气还是很冷,明明立春了,但感觉还像在冬天。直到惊蛰过后,万物逐渐苏醒。
早春的气息散在空气里,刚开始是若有若无的一缕,渐渐地就浓郁起来了。细雨斜织的天气里,草木抽芽,叶片萌生,冷冽的空气里开始混杂着草木和新鲜泥土的气息,远山在雾霭浮沉中若影若现,溪水哗啦啦地从水库沿着水渠欢快地流下来,村里的油菜花、桃花、梨花次第开放,在田间劳作的身影也越来越多。
春天就在沉默中,用它鲜艳的颜料一笔一笔涂抹着二三月的大地。
四月初,雨季来了。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在天际,几道闪电劈开了铅灰色的云层,雨就落了下来。和二三月细密轻盈带着冷意的雨不一样,四月的雨气势磅礴,啪嗒啪嗒落在大地上,带着一种凶横的味道。但这样的凶狠,对草木来说却是别样的恩泽,昏沉的草木在润泽大地的雨里彻底清醒,野蛮生长,于是雨过之后,新绿的颜色渐渐铺满了远山和荒野。
连下了好几天雨后,到周末的时候,天空终于放晴了。云破日出,春天的阳光不冷不热,洒了满地的灿烂。
趁着天气好,北栀抱着花和亲人们一起去山上扫了墓。
已经过去四年了,虽然时间稀释了很多情绪,但总有一些悲伤残留在心底,被萋萋荒草勾了出来。
回来的路上大家都很安静,北栀的心里空空落落的。
吃完午饭睡了一觉,心情还是沉重,她想去找邝燕玩一会儿,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抬头看了看壁钟,才三点半,离五点半的动画片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她跟爷爷说自己出去玩一会儿,然后拿起自己的羽毛球拍偷偷去找邝燕打羽毛球。
自从上次在姑婆家门口被狗咬了之后,因为怕狗,她就没怎么下去找过邝燕了,邝燕偶尔想起她的时候会上来找她。
不过现在比之前好点,邝燕不和她奶奶一起住了,过完年后她妈妈留在了家里,似乎不准备出去打工了。
之前在上学路上,北栀听邝燕抱怨说她妈妈已经怀了二胎。为这件事情,邝燕没少闹别扭。
“我爸妈之前明明说不生了,就养我一个,结果现在倒好,我都快十四岁了,他们又要给我生个弟弟妹妹,说怕我孤单!”
“我一点都没觉得孤单,他们明明是自己想要个儿子,还假惺惺地说为我好,为我好就不要生!”
北栀至今记得邝燕说这句话时候的委屈和愤愤不平,她理解邝燕的心情,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邝燕,她也不希望再添上一个弟弟妹妹,毕竟爸妈的爱是有限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分走爱的风险。
虽然爸妈们老爱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对自己的孩子都是一视同仁,但十个指头也有长短,几个孩子中总有一个孩子更得爸妈的欢心和喜爱,而且往往是男的比女的讨喜,小的比大的讨喜。
北栀小时候不明白,在妹妹出生前她也曾满心期待过,也希望自己能够像朋杉大姐姐那样,做一个温柔的好姐姐。但是一切在妹妹出生后就全变了,此后她再也不是家里的中心,一家人都围着妹妹团团转,她伤心难过也暗暗生气,不敢朝爸妈发脾气却开始控制不住地和妹妹计较,但不管事情对和错,爸妈永远都是要她懂事,要她让着妹妹,要实在纠缠不清,就是几个耳光。
这些事情,哪怕现在回想起来,她都很难释怀。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很羡慕邝燕独生子女的身份,一个人却享有家人全部的爱,不需要靠懂事和听话来去讨好父母,去乞求父母的爱。
北栀同情邝燕,可与此同时,她的心里却有一丝阴暗的想法,她为邝燕和自己一样而感到安慰。
她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愧疚自责。
拎着羽毛球拍一路往下飞奔,到邝燕家附近的时候,她收住脚步停下来慢慢走,虽然邝燕回自己家住了,可那只大白狗还是会在他们这几户人家闲逛走动,想起来还是有点怵。
她从地上挑挑拣拣选了一块石头,捏在手心,战战兢兢的,一边祈求着不要再邝燕家门口碰上狗,一边放轻脚步从邝燕家房子后绕到门前。可才转角,她就看到那只大白狗眯着眼睛慵懒地趴在邝燕家门口晒太阳,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它的耳朵动了动,睁大眼睛转头望了过来,发现是不认识的人后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她汪汪乱叫。
北栀心里一慌,差点又要转身跑了,但残存的一丝理智让她想起了陈悦葵的话,以后碰到这种事情千万不要立刻就往后跑,不然狗就认定了你是坏人,会肆无忌惮地扑咬。
北栀捏着手里的石头一边喊邝燕,一边假装朝狗扔去,大白狗被她手里的石头吓得退了几步,又停下来对她狂叫。
好在这次她就站在邝燕家的窗户底下喊,邝燕一下听见了。
邝燕忙走了出来,大声喝住了大白狗,“白子!叫什么叫,脑子不对吧!栀栀你不要怕,你过来吧,它不会咬你的。”
那只大白狗被喝住了,停了几秒,看北栀慢慢走过来,又不顾邝燕的指令,凑近几步对着她叫。北栀吓得身体一激灵,贴墙站在原地不敢走了,欲哭无泪地看着邝燕。
“你不要怕,你叫它白子,叫它名字就认得你了。”邝燕跺着脚驱赶大狗。
“白子?白子……”北栀讨好地叫了几句,那狗果然停下来不叫了,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似乎在想这个人怎么知道它的名字。北栀趁着它不叫也不逼近这当口,一步窜到邝燕背后躲着。
那只狗看到她们这么亲近,又听到北栀叫着它的名字,笨脑袋瓜好像明白了什么,终于不叫了,摇了摇尾巴走到墙角蹲下来趴在地上,又眯起眼睛开始晒太阳。
北栀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邝燕,你妈妈不在家吗?”
“哦刚刚出去了,可能去我奶奶家了。”邝燕看到她拿着装着羽毛球拍的袋子,惊喜道:“你带羽毛球拍下来了啊!”
“嗯,找你打一下羽毛球。”
“好啊,不过就我们两个人吗?要不要叫一下邝月姐,我觉得三个人打的话好玩一点。”
北栀的心情像开到全盛的昙花突然凋谢,一下就蔫儿下去了。
说实话,她不讨厌邝月姐,但也谈不上很喜欢。
如果说三个人的友谊总会有一个人多余,那么平时上下学路上,只要有邝月在,她就自动或者不自动地就会变成了那个多余。
毕竟邝燕和邝月都在初中部,平时有很多的话题聊,而她们的话题,很多时候她都加入不进去。
这些心思和占有欲,她通通都没有说,她只是勉强着自己点了点头:“那你去叫一下她吧。”
“好,那你先在我家坐一下。”邝燕拉她进了客厅,让她坐在沙发上等一会儿,然后风一般地跑去邝月家。
北栀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四周静的让人觉得有点压抑。
邝燕家里没有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一个人坐在这里,等下如果邝燕没回来,表舅妈回来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