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啦！”

平安夜这天傍晚，北栀趴在宿舍的窗台上隔着玻璃往外看，白色的雪花像飘飞的柳絮，被凛冽的北风吹着，纷纷扬扬地从乌云翻涌的阴郁天空上落了下来。

她推开窗户，将手伸了出去，被电炉烘烤的双手在冷风中很快地失去热量，雪花被风吹着从手掌的缝隙中穿过，有几片恰好落在了手心。

北栀把手收了回来，晶莹的雪花在手里慢慢融化，最后变成了润湿掌心的水。

雪是冬日的馈赠，握住它的时候，就像握住了整个冬天。

如果可以用玻璃罐子收集冬天就好了，这样到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可以打开盒盖放出一点冷气，让身体被雪花所萦绕，短暂地缓解一下对冬天的想念。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要到圣诞节了。

北栀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要给朋友的礼物，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

晚自习的时候，班上有同学把从小卖铺买来的圣诞贴纸贴在了窗户上。窗外还在下雪，圣诞老人紧贴在窗户上笑得一脸慈祥，他的身后是漆黑的夜色，面前是紧闭门窗的温暖教室，对节日的欢庆和对明天下午放假的期待在教室里涌动，让周五的晚自习不再像以往那样沉静。

北栀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班里流行过圣诞节，但每到这个节日，她都会想起《我的女孩》这部韩剧，哪怕是到现在，她也依旧像小时候一样，很想要一个水晶玻璃球。

“下雪天是周幼琳的生日。”

她想到这句台词时低头莞尔一笑，笑完后又有点落寞，下雪天也是她的生日，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自己的薛功灿呢？

物理老师正在讲台上讲着题，他长得瘦瘦高高的，留着平头，眼小鼻高嘴唇薄，皮肤却很白，看上去像一棵经霜打的竹子。

他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讲课的声音也很平，语速却快，从不抑扬顿挫，很容易听得人昏昏欲睡。

以前在普通班的时候，不管底下吵成什么样，他都能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课上下去，从头到尾都不会被底下的人影响。

现在面对重点班，他也只是在大家吵的时候停下来，把书放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家，等到大家一个一个收敛安静下来后，再轻叹一口气，继续讲课。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脾气，又或者说，他只是无奈。

北栀觉得，物理老师在面对大家的时候，应该也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疲惫吧。

这个班级，虽说是学校的重点班，但成绩却不是很好。

听原135班的同学说，他们班班主任黄光华在初二学年快结束的前一个月，免费给班上的好学生补习了半个多月的数学，考试之前又给他们考了一次试，试卷上的题目有大半都是他后来出在期末考卷上的试题。

所以那次考试，他们班数学考的十分不错。

黄老师用这张漂亮的成绩单劝说张老师接手了这个班，而他自己则在行政的道路上跨了一大步，顺利晋升成了副校长。

张老师常说自己上当了，每次想到这件事就会不由自主把口头禅“妈了个巴子”拿出来说一遍，底下哄笑一堂。

但尽管这样，他也没有做甩手掌柜，没有为了自己的脸面弄虚作假，而是把知识掰开了揉碎了来讲，尽力去提高他们的成绩。

北栀觉得班上的科任老师们其实都很好。

下晚自习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雪覆盖了大地，黑暗又覆盖了雪。隔着玻璃窗向外边望去，在昏黄的路灯下，雪安静地躺着，身上洒满了暖黄色的光辉，像是冬天对着炉火伸出了白皙的双手。

施兰和李夏起身走了过来，她们问北栀明天是不是要送礼物给她们。

北栀愣了愣，点了点头，“嗯，怎么了？”

施兰避开北栀期待的眼神，咬了咬下唇，内心有些愧疚，“你还是不要送给我们了吧。”

北栀有些不解，“为什么？”

“我没准备礼物，因为我和我们宿舍的人也玩得挺好的，要是送了你不送她们，我怕她们会有意见，如果要送的话就都得送，我没有那么多钱。”施兰直白地说道。

北栀心里有点受伤，不是因为施兰不打算送她礼物，而是因为她的一视同仁。

也许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在朋友的心里是特别的吧。

她沉默了一瞬后，勉强撑起失落的心情，笑着说：“没事啊，我送你们就行啦。”

“你真的不要送我们了，”李夏为难地说，“我感觉这样挺不好意思的，我们就都不要送就行。”

施兰附和地点了下头。

可是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北栀把这句话咽回到肚子里，她觉得自己应该理解。

应该要理解的，就算不理解又能怎么样呢，也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感受。

北栀长叹了口气，收拾东西摁亮手电筒离开教室，踏着松软的雪往宿舍走。

林荫道又长又黑，风吹过的时候，树冠摇摆，发出尖锐凄厉的声音，像鬼哭狼嚎。

华湘又去陈悦葵宿舍了，听说季椹给她准备了苹果还有很特别的礼物。

北栀深吸一口气，忍住想流泪的冲动，一口气冲过黑暗的林荫道，跑到教师宿舍楼下。

上楼的时候，她终于憋不住，泪水滚滚而落。

成绩没有起色，朋友们都有了更好的朋友，每次用心准备的礼物都会被提前拒绝。

她的世界像被大雪覆盖后的群山一样安静，欢乐和喜悦都绕着她走，她怎么跑都追不上。

大家万分期待的圣诞节，在班主任“不过洋节”的制止下过得十分冷清。

热闹的气氛像是春日里憋了半天开出来的花骨朵，结果一开花就遇上了倒春寒，直接断送了整个春天。

不过对昨晚哭了一场的北栀来说，过不过这个节也无所谓了。

下午放学后，她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独自走上回家的路途。走着走着，天空又开始飘雪了，一开始是雪粒子，后来越下越大，飘飘洒洒，像是漫天的白色蒲公英。

天气太冷了，脚冻得有些僵，北栀撑着伞哆哆嗦嗦往前走，身后突然有人出声叫住了她。

北栀回头，发现是刘志鹏——刘小霞的弟弟，小学三年级时推她下楼梯的那个男生。

他们现在在一个班，只是一直都没有说过话，北栀不知道他叫住自己干什么。

刘志鹏加快脚步走了过来，挠了挠头开口说：“一起走吧，我们同路。”

北栀“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她心里并不喜欢这个突然到来的同伴。

“今天是圣诞节呢。”刘志鹏突然说。

北栀本就阴郁的心情更郁闷了。

“对啊。”她礼貌地笑了笑。

“我感觉圣诞节没什么好过的，中国人不过洋节。”刘志鹏撇了撇嘴。

北栀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我发现你每次考试都在前十名，你最想上哪所高中。”刘志鹏见她没说话，又抛出了一个话题。

“不知道……”北栀礼貌地笑笑，“能考上哪就去哪儿吧。”

“羡慕，我感觉我以后只能去读职中了。”刘志鹏打了个哈欠，顶着两个黑眼圈，神色疲倦。

面对别人的自嘲，北栀实在有些不安。

“职中也很好啊。”她违心地夸道。

“那你也去读吧。”刘志鹏飞快地接上一句。

北栀愣了愣，嘴巴比脑子快了一步，飞快地反驳道：“我才不去。”

刘志鹏愣了愣，突然笑了出来。

北栀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由红了脸，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们都说你是个书呆子，每天就知道死读书，其实你和刚转学到乐平的时候一样，没怎么变。”刘志鹏侧头看着她，目光却穿过她，投向了很遥远的过去。

“啊？”北栀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我刚转学到乐平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不属于这里的样子。”刘志鹏笑了笑。

北栀愣了愣，沉默下来。

刘志鹏看着她，又突然说：“其实你也有改变的。”

北栀抬眼看向他，他歪了歪嘴角，开口说道：“变得越来越不爱笑了，没什么表情，总感觉像面瘫。”

北栀怒火中烧，想给他两拳。

她“哦”了一声，没有搭理他，加快脚步往前走。

“别生气啊。”刘志鹏紧走几步追上她，“我是觉得你好像越来越不开心了，希望你能开心点，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北栀愣了愣，熊熊怒火突然被这句话浇灭，一时间不知道作出什么反应。

她努力抑制住上扬的嘴角，依旧保持着“面瘫”的表情。

“嗯谢谢你。”她很严肃地跟他道谢。

“不是反话吧？”刘志鹏有点摸不清她的态度，只觉得瘆得慌。

“不是。”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北栀回头望去，发现是施兰。

施兰平常都是走小路的，今天也许是因为雪太大了，小路被雪覆盖，和田野连成一片。

北栀不知道应不应该和她打个招呼，今天她们一直都没有说话，一种莫名的尴尬感横亘在她们中间。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施兰已经低头看向了路面。

北栀也沉默下来，原本尴尬的气氛又变得别扭起来。

她很想和施兰一起走，但是刘志鹏一直缠着她说话，而施兰和刘志鹏又有过节，她如果撇下刘志鹏又觉得不礼貌。

北栀心里纠结不已，她的一颗心早就飞去了施兰身上，而表面却要应付着刘志鹏。

因为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只能把纠结和痛苦留给自己。

施兰沉默着加快脚步，掠过他们往前走。

北栀无心再听刘志鹏说什么，如果说施兰是一只路过的蜻蜓，她只想在这一刻抓住它。

北栀飞快地从手提布袋里掏出礼物跑过去塞到施兰手里。

“Merry christmas.”她低声说。

施兰有些意外，也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魔卡少女樱的明信片回递给北栀。

北栀有些意外，伸手接过来后，施兰把手缩回口袋，默默加快了脚步。

明信片上贴着早就写好的便签——“对不起，圣诞快乐，祝我们都考上理想的高中。”

她的心里一片柔软，在漫天飞雪的天气里，她抓住了那只转瞬即逝的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