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初升，将南楚边城染成一片赤红。

穗穗站在城楼上，纤细的手指紧握长弓，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望着远处溃败而逃的北燕军队，耳边回荡着方才厮杀时的呐喊声，胸腔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澎湃。

“公主殿下，北燕军已经撤退了！”一名满脸血污的士兵跑上城楼，单膝跪地，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我们真的守住了！”

穗穗微微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弓箭。这是她第一次指挥战斗，也是第一次有人用如此尊敬的口气称呼她，“公主殿下”，而非往日那个被嫌弃的公主。

城墙上的士兵们陆续聚拢过来，他们铠甲破损，脸上沾满尘土与血迹，却都带着同样的神情，惊讶与敬佩交织。

“没想到公主殿下还有这样的本事！”一个络腮胡老兵咧嘴笑道，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笑容，“那北燕的狗崽子们见到您的旗号就吓破了胆！”

“是啊，公主指挥得当，我们伤亡不到百人就击退了他们三千精兵！”年轻些的士兵兴奋地补充。

穗穗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她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被人真心称赞的滋味，陌生得让她鼻尖发酸。

“诸位将士辛苦了。”顾瑾安声音清亮，带着淡笑，“今夜设宴，犒赏三军！”

士兵们爆发出欢呼声，有人甚至高喊“朝临公主万岁”。穗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却在转身时瞥见一名传令兵急匆匆地跑上城楼，面色凝重。

“将军，侯爷，有紧急军情！”哨兵压低声音，“昨夜北燕军袭城时，有人趁乱从西门出城，好像是一队商贾。”

穗穗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商贾？

她的母亲就是被定西商队劫走的！

穗穗手指猛地攥紧弓箭，指节发白。“往哪个方向去了？”她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定西方向，殿下。”

定西。这个地名像一把利刃刺入穗穗心脏。

真的是定西，居然真的是定西！

她转身望向西北方向，群山如墨，暮云低垂，仿佛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笼罩。

穗穗与顾瑾安匆匆对视一眼，很快恢复镇定，“备马，我要亲自带兵追击。”

“殿下，这……”江都督闻言，面露难色。

现在是定西联合北燕进攻南楚，以南楚的实力，能抵御住就不错了，哪敢主动找定西挑事儿啊？

这不是主动送死吗？

江都督委婉表示，“此事需从长计议。定西郡虽小，但程防关易守难攻，贸然出兵只会徒增伤亡。”

“可我的母亲在商队里，”穗穗提高了声音，眼眶泛红，“她被带去敌国，我等不得。”

说着，她大步流星往下走。

“公主殿下，”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镇远将军迈着方步走来，铁甲泛着冷光，

“末将理解您的心情，但军国大事非同儿戏。您今日表现确实令人刮目相看，但这不代表您可以擅自决定出兵。”

穗穗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将军的意思是？”

“末将已派人快马加鞭向陛下请示。”

镇远将军面无表情，“在此之前，您应当安心等待。毕竟……”

他顿了顿，“您本该在北燕做您的敦王妃，而非在此领军作战。”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刺入穗穗心口，她咬紧下唇。

说到底，南楚还是不愿接纳她，即便她刚刚带领南楚打赢了北燕，他们仍然懦弱的想将她送去敌军，以求止戈。

她还以为她能改变自己的境况，结果还是那个被嫌弃的、用来求和的公主。

“镇远将军此言差矣。”

清朗的男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顾瑾安从后面跟来，腰间长剑随着步伐轻晃。他站到穗穗身旁，微微侧身，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若非朝临公主今日指挥得当，北燕军早已攻破城门。她精通兵略，枪法超群，正是我军急需的将领之才，应该留在军中。”

顾瑾安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有力，“更何况，定西郡联合北燕挑衅，难道我们就该坐以待毙？我认为，主动出击，攻打程防关不失为良策。”

穗穗抬头看向顾瑾安，他俊朗的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坚毅。

镇远将军冷笑一声，“贸然出兵定西，只会引发更大规模的战乱！”

他顿了顿，背过身不去看两人，“小侯爷，您与公主私交甚笃，难免有失偏颇。女子领军，自古少有，更何况……公主身份特殊。”

南楚就是这点不好，尊卑秩序太过。

要是以前，穗穗一定谨言慎行，克己守礼。

可如今不一样了，北燕一年，她算是小死过一次。她可以放下一切，只为找到母亲。

“女子如何？”穗穗突然上前一步，眼中燃起两簇火焰，“我南楚开国皇帝之妻曾率三千铁骑大破北境，史书犹记。秦将军莫非认为，女子就该躲在深闺，任人宰割？”

镇远将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住，一时语塞。城楼上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正当气氛剑拔弩张之际，城外突然传来号角声，悠长浑厚，穿透暮色。

“是援军！”瞭望塔上的士兵高喊，“陛下派的援军终于到了！还有长公主，长公主也来了！”

穗穗身体一僵。

宋嘉懿，她那个高高在上、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长姐，怎么会来边关？

不到半个时辰，城门大开，一队精锐骑兵鱼贯而入。

为首却是一女子，一身绛红宫装，发髻高挽，金线绣成的凤凰在衣袂间展翅欲飞。她被人扶下马车，高昂的面目冷若冰霜。

“参见长公主殿下！”众人齐声行礼。

宋嘉懿抬手示意免礼，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终落在穗穗身上。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年不见，你倒是出息了，都敢带兵打仗了。”

穗穗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一别一年有余，阿姊还是这样刻薄。

宋嘉懿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都起来吧。秦将军，我和镖旗大将军奉命，率三万援军前来助战。至于我这位妹妹……”

她红唇微勾，

“就让她留下吧，横竖送回京也是个死，不如死在战场上，还能博个忠烈之名。”

“长公主莫开玩笑。”镇远将军仍不情愿，“朝临公主身份尊贵，若有个闪失……”

“我自己的命，自己负责。”

穗穗打断他，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

“给我三千精兵，我必拿下定西郡的程防关，为南楚打开通往外界的门户。”

几位副将交换着眼神。程防关是定西郡咽喉要道，易守难攻。

镇远将军轻蔑之情溢于言表，“朝临公主以为打仗是儿戏吗？程防关守军五千，城墙高十丈，你拿什么攻？”

穗穗不卑不惧，“正因它难攻，定西才会放松警惕。我研究过地形，东侧悬崖看似天险，实则有一处隐秘小路可攀援而上。若派精锐夜袭打开城门，大军便可长驱直入。”

顾瑾安眼中闪过惊讶，随即补充，“朝临公主所言不差，确有小路可通。”

顾瑾安迅速带领众人回到营帐，摆出沙盘。

十余名将领围坐在沙盘周围，顾瑾安手持细棍在沙盘上指点，声音沉稳有力，“根据探报，程防关守军约五千，关墙高两丈，东侧临崖，西侧...”

穗穗悄悄观察着沙盘上的地形，脑海中更加认可自己的计划，“我们可以声东击西。”

穗穗指向沙盘西侧，“派精锐在此真面进攻，吸引守军主力。同时……”她的手指滑向东侧悬崖，“从这里攀岩而上，奇袭城楼。”

帐内一片哗然。镇远将军拍案而起，“荒谬！东侧悬崖陡峭如削，根本不可能攀登！”

“不，有可能。”顾瑾安很快领悟到穗穗的意思，“古籍中记载有一种钩索，配合特殊鞋具，可攀绝壁。”

穗穗点头，“北燕人不会想到我们会从他们认为不可能的地方进攻。只要挑选身手敏捷的士兵，趁夜行动……”

“然后呢？”一名老将皱眉，“就算上了悬崖，区区几百人如何对抗数千守军？”

穗穗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需要对抗。只需打开城门，放我军主力入关即可。”

宋嘉懿突然轻笑出声，“有意思。”她环视众人，“本宫觉得此计可行，诸位以为如何？”

帐内良久无声，南楚几名将军讷讷的面面相觑。

见大家都不说话，宋嘉懿不容置疑道，“那就这么定了。秦将军，你留在南楚负责边城防卫；顾小侯爷，你辅佐我妹妹制定攻打程防关的计划。”

长公主发话，无人敢直接反对。

况且，南楚军懒散得不成气候，要凑足几百前锋都不容易。除了穗穗提出的这个铤而走险的办法，似乎也别无他法。

经过两个时辰的激烈讨论，计划最终确定，三日后夜袭程防关，由顾瑾安率领主力在东门佯攻，穗穗带队攀崖奇袭。

军议散去已是深夜。穗穗独自站在营帐外仰望星空，心中既兴奋又忐忑。这是她第一次真正领军作战，成败关系母亲的安危，也关系到她在军中的立足。

“其实你不该亲自去。”顾瑾安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递来一杯热茶。

穗穗接过茶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师兄你知道的……事关母亲，我不可能放心。”

顾瑾安望着她的侧脸，眼神温柔，“罢了，我就知劝不住你。”

他犹豫片刻，轻声道，

“师妹，无论发生什么，安全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