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穗穗站在宋嘉懿的营帐外。月光如水,照得她单薄的身影格外清冷。
“进来。”帐内传来冷淡的声音。
穗穗掀帘而入,只见宋嘉懿正对镜卸妆,只着素白中衣,长发如瀑垂落。
案几上摆满了地图和账本,一盏孤灯映照着她精致的侧脸。
“我还以为,你在慕容远那儿吃了亏,长记性了,结果还是一根筋。”
宋嘉懿从铜镜前抬起头,映出她讥诮的嘴角,“就一定要进攻定西?”
穗穗小心翼翼地坐在对面,“嗯,娘亲可能被带去了那里。”
宋嘉懿轻笑一声,扔来一瓶金疮药,“行吧,那就打,兵马不够就给我说。”
穗穗摊开手掌捧着金疮药,久久不敢接下。
阿姊总是这样,言行刻薄又跋扈,但关键时刻,却总是有她陪在身边。
穗穗鼻子有些酸酸的,声如蚊蝇,“多谢。”
宋嘉懿一幅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神情,好笑的回头看她,“谢我?别自作多情。从小到大,你除了给我添麻烦还会什么?”
穗穗胸口一窒,却见宋嘉懿突然起身,从枕下取出一个绣囊扔给她,“拿着,保命用的。”
穗穗打开绣囊,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玉佩,做成了护身符的模样。
“阿姊……”穗穗眼眶发热。
“别哭哭啼啼的,恶心。”
宋嘉懿转过身去,
“我还得指望着你能继续打下去,才有生意可做。”
她将鎏金护甲随意丢在妆台上,随手燃起龙涎香,“战争财最好发,你打得越久,我赚得越多。”
穗穗愕然抬头,对上宋嘉懿深不见底的眼眸。
“阿姊,要倒卖军械?”
“不错,北燕内乱,定西摇摆不定,正是我扩张生意的好时机。”宋嘉懿语气轻描淡写。
穗穗胸口发闷,“可是那些士兵...那些百姓……这不是儿戏。”
“怎么,难道你没有吗?”
宋嘉懿扬声打断她,
“为了救你母亲,你不也是一意孤行挑起战争?”
穗穗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宋嘉懿睨她一眼,“我们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算没有我们,也会有战争。”
她突然伸手捏住穗穗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留下指痕,“这世道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既然你有领兵的天赋,就别浪费了。”
可是……
穗穗挣开她的手,眼中泛起水光,“我不是你的棋子。”
“当然不是。”
宋嘉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我妹妹。所以……”
她语气突然软了几分,
“我会让镇远将军闭嘴,你尽管放手去做。但记住,战场上没有公主,只有将军和士兵。”
“……小心些,别死得太快,我还指望靠这场战争多卖些军火呢。”
穗穗心中一团乱麻,跌跌撞撞跑出营帐。
宋嘉懿的话太露骨,把她内心深处的罪恶都搬上台面。
更可恶的是,她竟然无力反驳。
穗穗一时思绪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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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转瞬即逝。出征前夜,穗穗逐一检查装备,特质的钩索,坚韧的丝绳,锋利的匕首……每一样都关乎生死。
“可以了,走吧。”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穗穗立于程防关东侧的悬崖下,与三百精锐死士静默潜伏。
她仰头望去,陡峭的岩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仿佛一柄直插云霄的利剑。
“公主,真要从此处攀爬?”江都督仍由疑虑,上下看了一眼,声音止不住发颤,“稍有闪失,便会粉身碎骨。”
穗穗系紧腰间绳索,“正因为无人认为可能,敌人才不会设防。
顾小侯爷在西边进攻,能拖一个时辰。我们必须在一个时辰内登顶,打开城门。”
她深吸一口气,抓住岩壁上突出的石块,开始攀爬。
千金公主都不怕,征战沙场的儿郎有什么好怕的!江都督见状,一咬牙,招呼三百死士跟上。
一群人无声的在悬崖上移动。
特制的钩索在夜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叮”地一声扣住岩缝。尖锐的岩石划破了穗穗的手掌,鲜血染红了石壁,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全神贯注于每一次抓握、每一次蹬踏。
冷风如刀,割得脸颊生疼。穗穗的手臂因持续用力而颤抖,汗水浸透了内衫。
爬到一半时,上方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惊呼,是一名士兵失足坠落!
穗穗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不要往下看。她知道,那个士兵已经没救了。现在任何声响都可能暴露他们的行动。
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快要接近崖顶时。
这时,月光恰好被乌云吞没。穗穗贴着冰凉的岩壁屏息凝神,听见上方传来铠甲摩擦的声响。两名定西哨兵正在垛口处烤火,火星子噼啪炸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东南风。”穗穗对身后士兵比了个手势,这是使用迷烟的信号。
三支竹筒悄无声息地滚到哨兵脚边,淡青色烟雾顷刻间笼罩城头。
然而,定西哨兵并没像预想的那样倒下。
反而,西面夜空炸开赤红色焰火。穗穗心头一紧,紧接着,关内响起震天战鼓,原本漆黑的城楼瞬间亮如白昼,无数火把从各个角落涌出。
“遭了,中计了!”江都督挥刀劈开射来的箭矢,“他们早有防备!”
穗穗瞬间发懵。
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预料到她们的作战计划?!
“南楚小民,受死吧!”头顶传来定西将领大笑,“早料到你们会来这手!”
箭矢破空而来,瞬间倒下十几名南楚士兵。穗穗挥剑格开几支箭,大脑飞速运转,计划泄露了?还是对方本就有所防备?
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箭雨遮蔽了月光。身旁不断有人倒下。
“不能退,给我杀!”江都督不愧为老将,关键时刻,大喝一声,重振军心。
他为穗穗挡下一支冷箭,捂着伤口带头往上攀爬。
穗穗来不及悲伤,继续向前冲杀。她一只手抓住绳索,一只手挥剑,很快浑身发麻。
箭雨倾泻而下,定西哨兵顺着绳索,爬下来与穗穗他们肆杀。
刀光剑影间,穗穗反手将长剑捅进扑来的定西兵咽喉,温热血浆溅在睫毛上。
透过血色视野,她看到城墙高处,一名身披玄铁重甲的将军冷冷俯瞰战场。
黑发凌乱地散在肩头,眼神如深渊般幽暗,手中长刀染血,周身杀气凛然。
穗穗心头一震,这人的气势,绝非寻常将领。
“那是程防关守将!”江都督嘶吼着指向高出,“必须杀了他!”
话音未落,城楼传来沉闷鼓声。
原本散乱的定西军突然变阵,盾兵在前结成龟甲阵,第二排士兵推出数十架改良弩车。
“是诸葛弩!”
有人惊恐大叫。穗穗瞳孔紧缩,这种能同时发射二十支箭的杀器,是北燕惯用的,怎么会出现在定西?
难道,北燕军已经接管了定西?!
长箭配合短箭,快得无影。
晃神的片刻,一簇黑压压的箭束直逼穗穗的面门。
前有挥剑的定西哨兵,后退是万丈悬崖,她根本避无可避。穗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就在她即将被弩箭贯穿的刹那,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顾瑾安银甲染血,手中长枪舞出密不透风的屏障。
“师妹坚持,西面已破!”他拖住穗穗往上攀登,“主力马上就到!”
穗穗惊醒抬头,再次望向城墙。定西守将正拉满三石强弓,箭尖直指顾瑾安后心。
穗穗本能地扑向顾瑾安的后背,那人在漫天火光中与她隔空对视一眼,却缓缓收起长弓,转身消失于混战之中。
顾瑾安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腰间挂着的一个皮囊,猛地抛向崖顶。
“闭眼!”他大吼一声,扑向穗穗,将她护在身下。
一道刺目的白光炸开,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穗穗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灼热的光亮。当她再次睁眼时,崖顶的哨兵已经乱作一团,不少人捂着眼睛惨叫。
“这是什么?”穗穗震惊地问。
“闪雷弹。”顾瑾安简短回答,拉起她冲向崖顶,“趁现在!”
剩余的南楚士兵抓住机会,一鼓作气登上崖顶。
穗穗终于亲手斩断门闩,推开沉重的城门。早已埋伏在外的南楚主力如潮水般涌入,战局瞬间逆转。
南楚进攻的信号弹划破夜空,在黑暗中绽放出绚丽的红色花朵。
“城门开了!”关外的南楚军爆发出震天呐喊,如潮水般涌入。
穗穗如释重负,脚步虚浮,中中倒在被顾瑾安臂弯里。
“师妹,你必须休息!”
穗穗抹了把额头的汗,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却在这时,暗处飞出一只长箭。
“师兄!”穗穗心头一紧,不假思索地向顾瑾安背后挡去。流箭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顾瑾安反应极快,声音未落,已反手长箭,带着穗穗撤退到城门外的安全位置。
天亮时分,程防关终于插上了南楚的旗帜。定西军溃败,残兵四散奔逃。
江都督满身血污地走来,眼中满是欣慰,“小侯爷,公主,我们成功了!”
穗穗站在关墙上,望着满地狼藉,心中百感交集。满地尸骸,血流成河。她赢了,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
穗穗勉强笑了笑,“清点伤亡,收押俘虏。”
她很疲惫,却很清醒。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她不能忘了自己的目的,找到母亲。
待穗穗踏入关内时,天已大亮。
入目一片废墟,满目疮痍。
忽有士兵来报,“公主,我们抓到了敌将!”
她抬头,只见数名南楚士兵押着一人走来。那人玄铁重甲、头戴面具,哪怕双手被铁链束缚,却仍昂首挺胸,仿佛不是俘虏,而是来巡视战场的王。
他就是昨晚站在城楼上的那个人!
“跪下!”士兵厉喝,用长矛击向男子膝弯。
那人冷笑一声,竟借力腾空而起,双脚连环踢出,将两名士兵踹倒在地。这一变故来得突然,周围士兵立刻刀剑出鞘,将他团团围住。
那人不知何时竟挣脱了束缚,与士兵扭打在一起。
“都住手!”穗穗喝道,“怎么回事?”
她走过去,对上他的眼睛,眉眼深邃隽刻,即使满脸血污也掩不住逼人的英气。
他也掀起眼皮,回看穗穗,漆黑瞳仁里闪过讥诮。
穗穗浑身血液逆流,昨晚城墙上的杀意穿越时空再度袭来。
穗穗掩饰住异样,“你就是程防关守将?”
男子不答,反而玩味的眯起眼,“昨晚就是你带人爬悬崖?南楚好胆,竟派个小公主来打仗。”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穗穗,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穗穗本能感觉这个俘虏不同寻常,不仅毫无惧色,反而处处挑衅。
更奇怪的是,他说话时眼中闪过一丝她似曾相识的光芒。
“你认识我?”